纪无忧正在浅眠中,突然被狂吠的狗叫声惊醒。
门本是虚掩着的,现在开了半扇,大约是阿财跑到院子里玩耍去了。那狗儿现在淘气得很,极不怕人,偶尔纪无忧会呵斥它一声,大多时候一人一狗都是相安无事的。
但今日它有些反常,吠叫声一直不断。外面晨光正好,屋内也没有人走动的痕迹,并没有外人进来。
纪无忧翻了个身,硬的床木窸窸窣窣的响,木板与棉被之间放了一层干草,草被压得很实,阴冷天滋生的霉菌从枕套里传出来,和着人身上汗渍淡淡的咸味,有一种被困生监牢的感觉。
纪无忧满脸嫌恶的把头埋到被子里去,霉味没有了,倒无端闻到一股桂花蜜的味道,味道极淡,像是八月里的风,划过鼻端。
那是她味道,现下被子里也呆不住了,只得坐起身来,望着斑驳的墙壁发呆。
墙壁上有一个鱼尾的扇翅,隔膜透出隐隐的青绿色,鲜活却又暗带死气,床边的柜子上放了一碗水,水下沉淀出些许暗灰色的尘垢,那是他刚喝过的水。
床下放着自己原有的那双白色短靴,还有一双灰褐色的布鞋,鞋垫是用几块旧布拼做的,暗纹不一,但针角细密。
额间的碎发长了下来,遮挡住眼睛。他吹了一下,头发飘浮开来,要是有个铜镜在这里,他一定知道现下是一副怎样的邋遢模样。
胡子长得很快,前些时候还因着要出门刮过,今日摸起来,暗桩浮起有些刺手。
难熬么,有一点。
阿财安静了一稍,又复叫起来,纪无忧还是不甚在意,它总是这样,一个行人,一只蟑螂,隔壁飞到墙头的鸡都能引起它的注意,这里是它的家,它是随心所欲的。
门缝划的一下,大开,惨白的光,打在惨白的人脸上。
阿财摇着尾巴,在他脚下穿梭,他踢了它一下,它伏到一旁,压低了身子,冲他龇牙,然后箭也似的飞奔到门外,复又跑进来,这次就站在门边,冲他呜咽。
纪无忧趿了布鞋走出门去,低矮的门框压着他的脊背。外面的人气从低矮的墙头飘散进来,就像那次她抱他出门一样,除了没有阳光,一切的天高地远。
阿财冲着天咆哮,做出追咬的动作,纪无忧抬头看天,陡然生出一种头晕目炫的感觉。
看得久了,天上蓦地出现了一个黑影,像是纸鸢一般,在半空上低翱起伏,现在不是三月,没人会放纸鸢,现在冬至已过,所有的鸟都飞到温暖的南面海岛去了,除非是寒鸦或是别人豢养的鸟。
寒鸦不会有那么庞大的身躯和矫健的速度。
纪无忧升出右手食指,吹了一个嘹亮的哨音,那黑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到高空之上,显出蚂蚁似的黑点,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
一声枭响,万物寂静,连阿财都吓得逃到了厨房里。
那是一只腹有白纹的黑鹰,它扑扇着大翅停到那梧桐的枯枝上。
终于找来了,纪无忧简直要欣喜若狂,他抬起右手臂唤那鹰停在肘间。那带着倒勾的喙,偏了偏,用那一只褐色眼珠似乎在审视这个已经快认不出的主人。纪无忧只得又吹了声哨,唤醒它以往熟练的记忆。
它再次腾飞了下来,这次终于停在了他的手臂上,那硕重的身躯压得他抖颤不住,他摸了摸它油锻似的羽毛,在他铁铸一样硬的爪间摸到了那个细竹信筒。
他急不可待的要去寻纸笔,可是这屋里什么都没有,他掀帘进了厨房,吓得阿财在草堆里惨叫,黑烟听到猎物的声音,就势要飞起,纪无忧只得安抚住它,在院里踌躇的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