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沉,院里的绿植笼罩在一层漆黑的夜色中,远远院檐的两盏绢灯在冷风中摇晃着。
穆寒回头看去,昏黄灯光投在院门前的青石板甬道上,素色裙裾的纤楚背影提着裙摆步上阶梯,渐行渐远,朦胧渐看不清。
是的。
她不是第一次救他了。
……
穆寒生在一个北地与匈奴接壤的边城奴隶营中,他甚至不知道他的生父是谁。
但能肯定的,对方是一个羯奴。
中原各国屡屡与羯羌等族交战,战败俘虏沦为奴隶,而且还是最卑贱的异族奴隶。
这是天底下最卑贱最肮脏最混乱的地方,没有之一。越是底层就越粗暴简单,弱肉强食是唯一真理,人命如草芥,每天都有许多尸体抬出去。
他生下来的瞳色和五官,一半羯奴的血统注定他将处于奴隶营的最底层,连他的母亲一看清他脸,也叹他注定活不长。
不是狠心,而是现实。
可穆寒居然磕磕绊绊的,像个狼崽子一样地活下来了。会走路就会打架,反胜无数次同龄人的追打,躲避无数人大人的恶意,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但他居然熬过来了。
但可惜的是,幸运没有一直眷顾他。
在他十岁那年,他所在的奴隶营内迁,中
途为了救差点被强辱致死的母亲,他举起大石头往对方的后脑勺狠狠砸下去。
但可惜的是,对方没有被一下砸死,没等他再补一下就爬了起身。
穆寒的母亲拉着他兄弟夺路狂奔,这个往日逆来顺受的女人,居然拉着她的孩子成功逃出了营地。
那是一个大雪天。
伤痕累累的三人最终倒在山坡下的黄土路旁,冷,饿,鲜血在身下的白雪逐渐晕染开来,他努力往前爬,因为后面还有追兵。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犬吠的声音,是追兵,但可惜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已经爬不动了。
那个冰冷寒冬,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忽他听见远远有铃声。
很清脆的叮叮声,风吹着辎车檐前的银铃,发出悦耳的脆响,叮叮叮叮。
一开始他以为是幻觉,但一会儿,铃声越来越清晰,他勉强抬起头,见得远远的,一车队由远而近。
发出铃声的,是最前头的一辆紫色帷幕的辎车,求生的本能让他生出一丝力气,他拼尽全力爬上雪堆,滚落在辎车的朱轮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