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牛车上便下来一个青色衣服的人,这个人又瘦又矮,面白无须,穿着青色细细绣了花纹的外衫,一张温和但又不大有特色的眉眼,他偶尔侧过脸对牛车中人低声说什么,可那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对方温声道,“我家小姐调皮,时常有我们看护不到的地方,刚才又趁我们不注意偷跑出门,幸亏姑娘仁义,实在感激不尽。”

    清宁捏着手里的草药,把指节捏得发白,“我只是恰巧路过而已,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

    青色衣服的人叹口气,“如此的话,也多谢姑娘,望姑娘以后不要打扰我家小姐。”

    他说话的时候,仆人已捧着一只箱子跪在他们面前,青衣服揭开箱盖,里面整齐放了几十两纹银。三两银子一个两口之家糊口一年绰绰有余,这不但是在还钱,也是在替青玉还恩情了。

    清宁当然知道他意思,她不敢看这故人,将目光凝在眼前箱子上,故作贪婪地眯着眼睛说,“怕是不够。”

    青衣服皱着眉毛问,“你要多少?”

    清宁深吸一口气,“要一千两纹银,你家小姐的命,总值一千两纹银。”

    话一出,连马夫手中的鞭子也慢了几分,像在嘲笑她大言不惭似的。

    牛车静默,众人皆不敢发一言,像唯恐那人发怒一样。

    直到良久,车中传出一声“赏”。

    却是张轻飘飘的银票,落在软底布鞋旁,布鞋是竹君为她做的,上面沾着九峰山上湿漉漉的泥土,干涸后与鞋尖绣着的那支缠枝芙蓉混淆成一团。

    清宁低着头看着混杂着泥土的银票,眼睛发胀发红。

    那人声音实在冷淡得很,彬彬有礼而不近人情,就像遥远的月宫的仙人,遥不可及又让人向往。

    实际上这个人容貌也这样,貌美得令宫中女子也自惭形秽。宫中宫女们最爱说的就是他,幻想有日被他看上,若谁被他多看几眼就要低声咒骂,说糟蹋了翩翩郎君。

    可事实上,这个男人最后还是被她这个二嫁女给糟蹋。

    说完他放下帘幕,与此同时,清宁却感觉到一阵风从左边吹来,她心里涌上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等等、”清宁来不及阻止,脸上的帷帽已经被剑风轻轻挑下。

    竹子制作的黑色帷帽“啪嗒”一声跌落在落叶之间。

    一张长满脓疮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有些已经破溃,恐怖得触目惊心。

    山林里仿佛突然安静了,连啼叫的鸟也凝滞了一瞬。

    面对这群人异样的眼光,清宁只用手指挽了一下鬓发,把地上的帷帽捡起,复又戴在头上,将洒落在地上的草药装进背篓,

    “不是故意不见人,只是脸上长了恶疮,怕惊吓到贵人。”

    清宁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她只隔着那么遥远的人群里幻想着那个男人的神情,或许他从始至终坐在牛车中用一种极其冷淡的眼神看着她,像前世那样,从迎娶她进门,到他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