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风雨江南
第二十二章
立威
阴云密布,惊雷阵阵。
久矣未见阳光的汉南地域,非但没有放晴的预兆,反而云层越来越厚,眼看着一场大风雨即将爆发。
襄阳城,布政使司大堂之上,有品级的大小官员一律身着正式的官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没有品级的小吏和随员则在后方分左右列队分厢,垂手站立。大堂正中的书案背后,新任布政使郑慈面容冷肃,眉眼含威,隐而不发。
大堂上一时变得极静,仿佛空气都变得有了重量,压得人连呼吸都细微而短促。
新官上任,必然是要烧几把火的,这几乎已经成了官场的惯例。郑慈上任之后已逾旬月,却一直没有动静,此前一直保持着或谨慎或观望的众位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放松了警惕。尤其是私下里有些进奉的那些人,心里更是有了些底气,一长不免有些自骄。
冷面无私铁判官?不过也是一个凡夫俗子而已,接风宴上也很来者不拒嘛后来着人送上去的礼不也是收了?没见冷言推拒嘛如此看来,这人也就是这般了,跳不出多大的框框去传言这位郑布政在西北的那些不近人情甚至冷血杀伐的手段,多半也是以讹传讹,即便不是,那也是那些人没本事。想一想也是,西北边域,荒凉困顿,能有好往上孝敬的?比之江南地区的富庶奢靡,那自然是差得远了去,捞不到任何好处,这位大人在那能好脾气得了么?
你看看人家到汉南来这些日子是表现的?嘿嘿着实地低调行事啊不显山不露水,人是一个没得罪,礼也一个没少收,这才是真正在官场做官的样子嘛一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其乐融融,四方皆好,堂上堂下,一派和谐。这才是一省部堂应有之气象
不过话又说,再细细思量一回,看眼下郑布政在汉南这番做派,先前在西北那番传言倒也未见得都是虚妄。西北荒地,天高皇帝远,若是依循常例行事,被派到那里的人转调他方的几率并不大,甚至有的人捱了一辈子,最后就老死在那了。但若是特立独行,闯出一番声名来,直达庙堂,上面的人赏识了甚至是皇上记住了名字,那这升迁转调的几率就自然大得多了呀……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位郑布政的心机城府可就非同一般了,足以让所有人都深为忌惮。
汉南布政衙门里头,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以上诸点,但做官做老了的几个,还是有这份心力和眼力的。但想到了归想到了,心底里却并不惧怕,其原因就在于,这位郑布政的心机或许是很深的,但他有一个弱点,或者说是在大家看来有一个好习惯——他并不是油盐不进滴水不沾的人。既然肯收礼,肯遵循这个汉南官场不成文的规矩,那就一切都好说。即便事有不谐,转圜的余地也大得多了……
布政使司衙门诸般官员属吏,不管想得深了还是浅了,对这位新来的布政使大人,大部分人都是这般想法。紧张了几天之后,衙门里的气氛就渐渐松弛下来。然而就在今天,这一切的想当然都被一个事实给击得粉碎,美好的憧憬在刹那间就烟消云散。因为汉南布政使郑慈,翻脸了。
是的,他翻脸了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郑慈忽然传讯升堂在没有任何预先通知的情况下,开始查阅和问讯政事没,了解?根本就没有这一说,大堂之上,自参政以下,几乎挨个都过了一遍筛子,根本就不用了解,直接就查阅文件,问讯事情经过一派雷厉风行、刚毅果断的凛冽之风
这种阵势一摆出来,满堂的官吏顿时都明白了:冷面判官郑慈,这是有备而来
先前数天的应酬答对,不过是麻痹战术而已,真正的作用是拖延,让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布政使能够腾出手来,摸进大伙的裤裆罢了众人皆醉,他一人独醒直到情况摸得差不多了,郑布政才开始动手升堂,而这一切摆到面前的时候,众人再想有所反应,已经晚了……自家的裤裆都已经被人摸到底了,还有能隐瞒?
府库收支、仓储账目、历年税目、官员任免……一项一项,郑慈的问讯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又急又快,那种巨大的压力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也让人连反应的余暇都没有郑慈左右,几个吏目趴伏在案头,唰唰唰勾笔连环舞动不停,将堂上情形俱都记录在案。
满堂的官员,不管平日里如何嚣张跋扈,如何自骄自誉,此时此刻在这布政使司的大堂之上,都低头俯首,一一对答,不敢稍有疏漏。而新任的布政使郑慈,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了峥嵘之相,满堂华彩,集于一身
积年为官,便是立身清正的人,也难免有些误疏漏或者是遗人把柄。久在荷塘,又有哪一个身上是不沾泥的?一省之司,被郑慈这么一通查下来,几乎个个都被批得体无完肤,尤其是负责财政方面的官吏,以参政王炳林为首,更是惹得郑慈怒发冲冠。在上任之初,郑慈也曾经对汉南一地的布政有所了解,风闻前任汉南布政使林武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干吏,每年朝廷报出的税收进项里头,江南大部总是独占鳌头,其中汉南一地更是屡屡在朝廷邸报中崭露头角。可是如今来到汉南,亲自勘察了一番之后郑慈却,事情似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呢?
这里头一定有原因郑慈并没有慌乱,几十年的官场生涯让他立刻就反应,汉南这地方,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光彩而且事情或许并不是在前任身上,很可能,变故就发生在职位交接的这两三个月内
汉南一地的情形郑慈也大致,官民的心思并不是像北方地区那样一心向着朝廷的。在这里,朝廷的影响力日趋单薄,虽然现在还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威势,但暗地里却早就变化了。而在这种情形下,林武能每年交付朝廷千万两的税银,着实殊为不易。而他的手段,却不可能是强征强收,如果是那样,汉南一地怕是早就要出乱子了。林武能在汉南一呆就是近十年光景,可见政治上绝对是有一手的,但是为会出现眼前这种烂摊子似的局面?
郑慈几乎不用想就已经有了答案,不在林武身上,那么就一定在其他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