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阳光猛烈地炙烤着大地,刚刚从舟山县返回大陆的闵鸿贵正不住地擦着自己额头的油汗。宁波的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闵鸿贵刚刚从舟山县代县长的位置上离职,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失势或者怎么了,而是另有重用。好吧,其实就是南方开拓队队长江志清看中了闵鸿贵处理复杂局面的能力,因为将其拔擢了一级,到新占领的新昌县去任县令。
新昌县闵鸿贵也是听说过的,原清廷下辖绍兴府的城市嘛,数万人口、经济凋敝,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地方物产虽然很一般,人烟也不是很稠密,但这个县的位置却很关键,其既有通往宁波府奉化县的河谷小道,同时也有通往道教盛地天台县的山间孔道,说是四通八达也不为过。
因此,新昌县这个地方对东岸人来说,其实是一个必欲占之而后快的地方。以前的话,限于与清廷达成的议和条件,以及本土对各藩的制约(原则上不允许其大规模拓地),东岸人也没机会将这个地方拿下来。但近年来,随着东岸、清国双方在辽东地区的冲突日渐加深,以及吴三桂征明所引发的一系列后续事件,使得南方开拓队队长江志清下决心将新昌县顺手占了下来,然后以此作为楔入清国绍兴府南部的桥头堡,窥视其广阔的腹地这并不是开玩笑,由于绍兴府和宁波府陆地接壤,屯驻在绍兴府的清军数量极多,但多部署在北部平原地带,如与鄞县有甬道相连的余姚县、如沿海接壤的观海卫等等;另外在一些沿海、沿江地带,清军也部署了相当的兵力,建设了许多堡寨及遏制东岸船只的设施,以防遭到东岸海陆联合突袭。但总体而言,绝大部分清军都部署在了北部地区,那里容易遭到东岸大军袭击,当然更富饶、人烟更稠密。
所以,东岸人要想在绍兴府北部获得一个稳固的立足点那是相当困难的,这些年在观海卫一带的屡次拉锯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清军决不会放任东岸军队突入宁绍平原西半部。因此,这次江志清打算就另辟蹊径,趁着鲁王所部在金华府发动的有利机会,趁清军不备突入了其军事力量相对薄弱的绍兴府南部,顺利夺占了新昌县城,并将其就地改造成了一个前出阵地,作为进出绍兴府的基地。
江志清对这个地方还是比较重视的,不但将手头较为善战的浙江新军第二师调往了那边,同时也将他看重的民政官员闵鸿贵调了过去,打算将那儿的地方事务也抓起来,以便更好地为当地的驻防部队服务。
闵鸿贵今天刚刚在鄞县办公室内接受了江志清的训话,然后便带着一群从各县选调出来的官员,包括副县长、保安团长及各局行一把手多人,甚至就连一些乡镇主官都派了十来个,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上任(东岸人目前仅仅只控制了县城及邻近地区)。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被统称为“公务员”的干部们里面,有相当比例都是在本地选拔的。选拔方式对明人来说并不新鲜,无非就是考试嘛!而说到公务员选拔考试制度,就又不得不提一下如今南方开拓队的公务员体制,即其公职人员的分类大体可分为高等文官、普通文官、军人(是的,你没看错,因为是募兵制,军人也是一种特殊的公务员)、警察、教员等等。
其中,合格教员的月工资在8元以上,属于高收入阶层;普通驻在警、巡警的工资则要少很多,一般只有两三元;而新闻记者江志清在宁波办了份官方媒体《宁波周报》,故报社职员也属于文官系统的工资就要高一些了,大概有12元的样子;台湾银行的职员大概算是最高的,因为他们公司盈利能力超强,故一个正式员工工资在15元上下。
从这些数字可以看出,南方开拓队体制下的公务员的工资其实是相当不错的,虽然无法和明清两国大把搂钱(指有品级的官员)、黑吃黑的公务员(没品级的小吏、衙役等)的收入相比,但比起普通人来说是要明显高出一筹的,以确保能招募到精英人才这次跟着闵鸿贵前往新昌县上任的官员自然也是精英了,因为他们多属于前面提到的高等文官序列,工资依品级不同分别在20-50元的样子,绝对不能算少了,甚至本土一些官员的工资也无法达到这个水准呢。
公务员选拔与任用制度的完善、军事体制的改革,以及财税体系的建立,都慢慢标志着远东三藩正常化的开端。从今往后,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州县结束军管状态,然后交由匆忙组建起来的地方政府管理,一切都将走上正轨。
此时太阳已经过了正中心,一行人骑着马儿好不容易走到了溪口镇郊外,然后便在闵鸿贵的招呼下,到一处茶棚下喝茶、吃饭、休息。溪口镇这里已经非常热闹了,虽然地处近郊,但一条通向远方的三等国道上,骡马、大车仍然络绎不绝,显是非常繁忙。
茶棚旁边是一个理发店,生意好得不得了,不过前往理发的多是年轻人,中年人较少,老年人则一个未见。东岸政府统治宁波府至今已历二十年了,当初在全境推广过一次的“剪发”运动虽然无疾而终,但法令仍然存在着,只不过不再强制人们理发而已。
而随着新一代的逐渐长成,很多受东岸人影响的宁波本地土著也开始理发了,这催生了理发店的繁荣,为男人修剪头发、胡须的理发师的收入一度暴涨到与高等文官几无差别,也是一番奇景。如今,宁波一百余万人口中,老年人基本上没有剪发的,还维持着明人的结发、束发状态;中年人与其大差不离,不过却有一小部分剪了头发,留着后世中国人的那种平头发型;至于说年轻人,结发的比例则进一步降低了,大把大把的人经常剃发、修剪胡须,仪容观和审美观和东岸人渐渐趋向一致,与隔壁绍兴府的清国人那是越去越远了。
闵鸿贵及一帮同僚们如今自然留的都是短发了,而这也是宁波公务员和军人阶层共同的特征,而民间的剃发习惯也是在他们这群人的带动下,自然而然地形成的。这可比起清廷当初强制所有人剃光头发,只留头正中心那一撮毛要温和多了,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当然了,年轻人愿意剃发,除了上述这些上行下效的原因之外,当然也少不了东岸人二十年来对宁波府卓有成效的治理。随着对外贸易的不断深入,大量白银流入了宁波府(九个县,加上新得的新昌是十个县),地方经济受到刺激,开始逐渐发展了起来,再加上东岸制度带来的红利,使得宁波府过去二十年间取得了相当程度的发展,人民百姓成了最大的受益对象。而既然他们得到了好处,那么东岸人推行的各种东西,才会有那么一点吸引力。
不过即便如此,如今习惯剃发、喜欢穿东岸服饰、愿意写简体字、说普通话的人,仍然多集中在定海港和鄞县这两个最繁华和富裕的城市,至于其他县份和广大的农村地区,则依然是保守人群占了大多数,由此可见移风易俗之艰难,在大笔金钱砸下、大批干部投入、二十年苦功之下,仍然效果极其有限,这使得东岸人进一步认清了改造中国的困难!他们的这点力量,即便南美二百万人全数来到,估计不出两代人,就会被中国强大的传统惯性给同化得渣都不剩,最后再度一切恢复原样。
“溪口镇作为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现在人口也是非常之多了,工商业也还可以。曾几何时,这里还是我军与清军的拉锯前线呢,现在却成了一个繁华的镇子,由此可见,天命确实在我大东岸,鞑子奈何我不得。”闵鸿贵拈起店家端上来的一盘糕点,一边吃一边大发感慨:“这次我等去了新昌县,也要外修兵事、内练苦功,争取将那里建设成一个抵抗清军的桥头堡。咱们南方开拓队的地盘多少年没扩大了,绍兴府就是现成的突破点,现在得了新昌,日后难道就不能兵进嵊县吗?而既然夺了嵊县,难道就不能北上夺了上虞,威胁与我军对峙的清军主力的侧翼吗?到了那时候,我们大可以在海军的配合下展开行动,清军应对起来可就相当被动了。溪口镇到了那时候,大概也会成为一个后方的物资生产基地吧,真是前途无量呢……”
事实上确如闵鸿贵所说,如今溪口镇在大力建设之后,确实有着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样子了,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这里的手工业者非常多。就闵鸿贵他们一路上看来,箍桶的、冶铁的、锻造的、制皮的,三百六十行那是应有尽有。将来万一前方有事,军需品自然是从定海港一带运来了,但一些其他方面的物资,倒是可以委托溪口镇本地的手工业者们生产了。
毋庸置疑,手工业者在东岸人的统治下从来都是较为富裕的群体,因此面向这些手工业者、商人的娱乐行业在溪口镇近些年也渐渐发展了起来,尤其是一些明显是从本土学来的东西,还颇受本地人的喜爱呢。
比如,溪口镇内就有一个来自黑水的马戏团,该团不知道从哪捉了诸如熊、豹、大蟒蛇之类的野兽,然后整天展览,收取门票钱,非常受当地人的欢迎。甚至于,最近听说他们正打算花钱从海外购买一些宁波人没见过的“珍禽异兽”,然后过来展览,以牟取利润。这些人乐观地预计,在手工业者扎堆的溪口镇、商业极为繁华的定海县以及公务员聚集的鄞县,他们的马戏团应该能够大赚特赚,因为这三地都不缺有消费能力的人。
再比如,有人用光滑的木板拼接了一条长达60米的滑梯(两侧有挡板保护用户的安全),被经营者称做“滑大山”。这个娱乐项目不但很多孩童极为喜欢,就连不少大人有时也去过一把瘾,让人惊讶无比,同时也可看出工商业发达地区的风气之开放程度。
闵鸿贵这些年也读过不少有关东岸的书籍里,心里面对中国的落后是极为惋惜的,同时也明白要想进步,那么就必须革新旧的传统和文化,即必须在文化层面掀起一场被东国人称之为“革命”的东西,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而若要革新文化,在不想造成社会剧烈动荡、思想混乱的情况下,就只能通过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来影响了。
过去二十年间的宁波府,无疑就是在经历着这种潜移默化。闵鸿贵作为宁波府的中上层干部,曾经有幸在鄞县参加过一次舞会。该舞会的参与者多为出身自东岸本土的干部,很多人甚至是兵团堡的学生,另外还少量邀请了诸如闵鸿贵、吕方、胡驰等有头有脸的的本地干部。在那场被称做“交际舞会”的活动中,闵鸿贵真是大开眼界,并很快接受了这种新颖的交际方式,虽然宁波当地也有很多人痛斥这种舞会是“骄奢淫逸”、“颓废放荡”的象征,但作为一个思想开明的干部,老闵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并且隐隐希望东岸人带来的新鲜事物能够尽快涤荡中国大地上原本已经逐渐僵化的思想、文化,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能够做到“睁眼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