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压过长街,藏青色的轿帘下头,一泓清水般的双目正静静瞧着墙下钻出的几抹绿。直到秦府门口挂着的两盏羊皮角灯跃进眼底,她才轻轻撂下帘子。
“折腾了这么多天,咱们可算到家了。”梳着双垂髻的圆脸丫鬟脸上带着十足的喜色,一边替秦瑾瑶松了送胳膊腿儿,一边笑呵呵说道。
秦瑾瑶神色不显,只是缓缓垂眸,轻声纠道:“咱们到的,不过是禹州秦府罢了。”她的家,早就随着外祖母的死,留在了灵州。
小桃一向单纯,听不出秦瑾瑶语气里的淡漠,只是依旧眼神灼灼,抿嘴笑道:“瞧姑娘说的,禹州秦府往后可不就是咱们的家么。”
秦瑾瑶看着小桃一脸欢喜的模样,嘴角才有些上挑,白皙通透的肌肤上眉目如画,艳色夺人。饶是小桃瞧惯自家主子,却也忍不住怔了一瞬,直到听见车夫在前头低低的吁声才醒过神来托上了秦瑾瑶的手,扶她下了马车。
一身月白长裙从马车上蹁跹而下。裙裾上绣着针脚细密的芙蓉花,细腰盈盈一握,乌黑的云鬓上斜簪着一支素银步摇,耳上坠着雪色小珍珠,少女唇红如桃,眸似秋水,冰骨玉肌,宛若谪仙入世。
“姑娘真是姿容天成,老奴在禹州侍候这么久,也没见过比姑娘更清丽的人儿。”说话的这位婆子是几天前亲自去灵州城外接秦瑾瑶回府的人,是秦府大夫人何氏陪嫁亲信宋妈妈。
此刻,秦瑾瑶正看着眼前硕大的秦府二字出神。
就在半月之前,她还是千里之外灵州城外越溪村一位农户家的普通姑娘,从小跟着祖母长大,一度穷得家徒四壁,连热粥也喝不上。
谁能想到,此刻,她已经站在皇墙根底下,面对着秦府的红墙碧瓦。秦瑾瑶的秦,原来与督察院左都御史秦怀德是同一个秦。
秦瑾瑶不开口,宋妈妈倒也不急,垂手凝神等着,像是十分好脾气。
小桃轻轻拽了拽秦瑾瑶,秦瑾瑶刚回神来,淡淡问道:“方才路上你与我说,夫人等我许久了?”
宋妈妈立刻回道:“是,出门前夫人嘱咐过,说是要出门来接的,所以方才在路上,我先打发小厮回府报信了,想来夫人也快出来了。要不,您且在门口站一会吧,若是咱们冒冒失进了门,吓夫人一跳该怎么好。”
秦瑾瑶暗觉好笑。这样的借口,也亏宋妈妈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宋妈妈口中的夫人,便是她耳闻多日的何芝兰。她虽还未出现,但秦瑾瑶却已经听宋妈妈提了一路。自母亲吴氏离世后,大夫人何氏已入府管家足足十四年。
想到这,她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其实,若非外祖母临终前说的那一番话,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来这种地方蹚浑水,她更想守着灵州的老家,一辈子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如今,一番大事揣在心里头,她又怎能不来呢?若是不来,想必外祖母在天之灵也会怨她恨她。更别提母亲。
秦瑾瑶垂眸回神,看向眼前紧闭的大门道:“宋妈妈说得对,我初来乍到的,若是吓着了嫡母可如何是好。咱们不可贸然进去,且等等便是。”
这话一说,宋妈妈脸上便带了些得意,心道这乡野丫头果然没主意,于是笑道:“正是这个理儿,那老奴先从角门进去催一催。”
秦瑾瑶颔首,小桃也冲着宋妈妈俯身告了个礼。如此,偌大的府门口,便只剩下秦瑾瑶主仆二人。
难为小桃始终高兴,打量了府门片刻,见那大门气派恢弘,果然不是灵州能比,一时更加喜滋滋笑道:“姑娘你说,大夫人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自然不是好相与的。”秦瑾瑶的语气温和平静。
“姑娘为什么这么说?”
“你且想想,整个秦府如今都是人家的耳目,她哪会不知我到门口了。迟迟不来接,无非是想摆嫡母架子罢了。又或者,是想让我没等入门便开始撒泼丢人。”秦瑾瑶道。
“不会吧?那咱们可怎么办,大晌午的,她要是真让咱们在这里站上半晌,人都要晒化了。姑娘,咱们回的是自己家,怎么还要看她的脸色啊。她也不怕老爷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