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称呼它为“窗”,实际上那只是一整块的大玻璃,无法被打开。人类自诩为万物之灵,还不是和很久以前那样,在这栋楼里被外面的动物观赏。
三姨父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玻璃外面,他说:“现在鱼不多呢,如果有鱼群游过来,就能看到大鲨鱼和大鲸鱼了,很大的。”
我抬头看他,他是在太高了,我很怀疑他的眼睛已经被窗上的梁挡住了。我继续看外面:“很大是多大?”
三姨父呵呵地笑了几声,道:“嘴巴张开能一口把你吞掉!”
我想象了一下一张血盆大口在我面前张开的场景,很不安,那么大一张嘴,里面一定躺满了小鱼的尸体和人类的残骸。
三姨父又迈着他沉沉的步子去了厨房,我看着他几乎一直拖在地上的脚,觉得他应该很重,或许要多交一点负海楼的维护费。
玻璃窗外没有鱼群经过,只是那么几条长长短短的鱼游来游去,像我家里的投屏。
很快三姨妈就招呼我们去吃饭,我坐在背对着大玻璃的位置上,可我看见餐桌上有好多海鲜——虾、蟹、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鱼,餐桌好像也变成了大玻璃,也或许是信号不好,投屏卡了。
当我妈给我夹了一块带着玫红色鱼皮的鱼肉时,我头脑发晕。我在山城的时候,我从来不吃金红色的鱼,我一直觉得只有黑色的鱼才是熟的可以吃的。我试图无视那块鱼肉,但或许玫红色真的太过艳丽了,餐桌上的人都看着我。
三姨妈很和蔼地看着我笑;三姨父坐着还是很高,神情我看不大分明;遗传了三姨父身高的表姐,脸上带着隐约的笑意,可她那种不真诚的笑让我想起家里冰冷的钢铁晾衣杆;还有我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我骑虎难下。
我也笑了笑,不停地催眠自己是色盲,然后一口吞下了鱼肉。我的嘴一定是玫红色的了!如果我流血,那我会流出玫红色的血!
我坐立不安地吃完饭,借口去厕所,在镜子前张嘴观察了很久,生怕玫红色的鱼从我喉管里起死回生。
三姨妈家有三个房间,一个是三姨父和三姨妈的,一个是表姐的,还有一个是表哥的他的工作我不大清楚,总之是不怎么着家的。我妈和我只能住表哥的房间,那个房间有个小小的窗,我可以从那看见深夜里的海。
那个窗太小,外面也太暗,我迷迷糊糊地盯着它,很快就陷入了梦乡,或许是我以为的梦乡。
然而我的梦里也有一个小小的窗,我看见一抹带着亮光的白闪过,于是我向它扑了过去。
“干什么的嘞!大半夜还不睡!”我妈被我吵到的时候,脾气总是不太好。
我睁眼发现自己上半身扎在地毯上,一条腿压到了我妈。我赶紧收回腿,盘腿坐地上看窗外。等我妈呼吸声平缓了,我悄悄地溜出了房间,趴在客厅的大玻璃前。
不远处好像有一条大白鱼在游来游去,我心脏砰砰砰直跳,挥着手臂向它示意。它果然游了过来。
我发出小小的惊喜的叫声——那真的是一条美人鱼!他整条鱼通体纯白,尾鳍像新娘的头纱那样长且飘逸,轻盈地拖着。他就像我最爱的人偶娃娃一样好看!
我的脸紧紧贴着大玻璃,小声地问:“是你吗?纯,你是纯对不对?你是美人鱼!”
他张开嘴发出几声高远悠扬的声音,我看见他露出的尖尖的牙齿和淡红的舌头。我听到他在回应我,这让我又激动了起来。
我努力地瞪大自己的眼睛,想把他记住,然后告诉所有人美人鱼真的存在。我一点点地在脑海里描绘他的模样,五官立体俊美,脸颊边有一点点很淡很淡的浅蓝色鱼鳞,深蓝的瞳孔泛着莹莹的微光,他的尾巴流线堪称完美,尾巴上的鳞片也闪着一点点光,像很久之前我见过的星空。
他把手放到裹着负海楼的“果冻”上,这让他的映像有些变形,我猜想他要过来,可这很厚很厚的“果冻”里既没有他赖以生存的海水,又有阻碍我们的大玻璃,我着急着拍着玻璃说:“不要进来,你会死的!”
他听懂了,把手收了回去,“果冻”恢复了原状,我又看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