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队衣衫褴褛的人由绳索串联,在禁军的押送下缓缓往都城的城门方向走去,像望不见尽头的长龙。
禁军以维护安全与秩序为名,严禁围观民众对囚犯们投掷任何东西。是以围观的人群还算克制,除了满街的嘘声一片。
那群闯入皇宫掠夺的流民,即将从这里离开国都——永远离开——前往前线充军。
围观人群中有人高声赞颂仁慈的圣君:“这样罪大恶极的逆贼,也能饶其性命,实在是皇恩浩荡,陛下于我们就是慈父啊!”
同样的话,朱景厚在疾书奏表中就说过了。他对父皇的所有决定,不论是对官员的谪贬、对暴徒的酷刑、还是对这些流民的处置,极力拥护。父皇是国之慈父,是他永远的表率。
而朱景厚的奏书在朝上一经诵读,所有廷臣下跪称颂。唯有朱景深一人,抿紧了双唇,什么话也没有说。
游街的流民沿着都城街巷走着,途径朱景深他们房间窗下。
他心情沉重地看到皇宫暴/乱那晚去御膳房偷饭食的少年。当晚,那少年只不过揣着一些面团糕点,还一路小心着不踩踏到墙角昏迷的禁军。
那时军队与暴徒已经杀红了眼,幸好朱景深及时喝止,兵士的砍刀才没有落到少年身上。另一个骨瘦嶙峋的中年流民将少年带走了,还不忘对朱景深感激一瞥。
偷来的饭食洒了一地。
他们当晚还是没有逃出宫去。他们依旧是如此的骨瘦嶙峋。
少年正巧抬头,一瞬间与窗边的朱景深四目相对。
朱景深猝不及防,手扶在窗框,微微颤抖。
从那少年纯净的双眸中,闪出的不是愤怨,也不是悲苦,竟是感激。他脚步稍顿,对着朱景深窗子的方向跪下,叩谢他的救命之恩。
“怎么了?”楼下押送的禁军问道,抬头一看,那窗边早已没有了人影。
流民的队伍继续前行,夹杂着绳索拖拉的声音,还有鼎沸的人声,渐渐远去。
朱景深浑身虚脱地靠在墙边,脸色煞白,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
踏星担忧中有些惊慌,却被邹准叫住:“我们先走吧。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他知道好友不喜欢别人看到他的软弱。
这地方他十多年都未敢踏入一步,今日/逼自己过来,勾起似曾相识的往昔回忆,无异于折磨自己,却又觉得有不得不过来的理由。
门轻轻关上,房中只剩朱景深一人。
窗外远处又传来歌颂慈爱君主的声音。男女老少的颂歌声响热火朝天,像滚烫的热浪,一阵高过一阵,于他而言却像冰一样刺骨。
他虚弱地靠在墙角,脸颊两旁一双泪痕。
若那孩子的双眸中是仇恨,他心中或许还会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