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坠落,被碎裂之力吸附往虚无的空间里坠落,虽然在舒少白挣脱阵眼之后,血脉的束缚也随之开始消散,但夺魂慑魄的压力仍然让他的神魂一瞬间出现涣散的痕迹,夜王看着上方的两人,竟然抬手按住了额头,发出自嘲的笑——他其实并不意外萧千夜会反戈,甚至他从最开始就在堤防警备着这个人,他意外的是自己明明知道这些,却依然在暴怒的刹那失去理智,被他一击重创跌入阵眼。
他的手中还捏着穷奇的眼珠,黑金色的神力缠绕着手臂,如毒蛇一般将他的魂体牢牢束缚,这股力量无疑出自帝仲,是和他同根同源、足以致命的伤害。
难怪萧千夜会一刀刺入舒少白的身体,他就是要将战神之力悄无声息的刻入古代种的体内,这一刀虽然让他意外,但也确实让他稍稍放缓了戒备之心,这才无意间忽视了那只畜生微弱的变化,沉浸在六千四百年前那场背叛中丧失了理智。
原来时光荏苒这么久,一切都没有改变。
“呵……”夜王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的目光从舒少白身上一点点挪动到萧千夜,莫名想起北岸城初见时那番惊心动魄的场面,在碧落海的冰面上,他持白色的剑灵傲立,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变成了最令他难忘的冰蓝色,他一瞬间就意识到这是古代种的特征,而当他本能的靠近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又从那双瞳孔的最深处察觉到了更为熟悉的金银异色,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记忆中那个遥远的同僚。
早在自己被座下凶兽偷袭毙命之前,那个同修就已经杳无音讯好多年,震惊之余,他带着几分小心谨慎,用上天界的法术窥视这个人的内心,然而那时候的萧千夜似乎非常的混乱,也根本不了解自己的血统,但是伴随着法术逐渐深入,上天界的神力牵引着他体内特殊的力量,终于让他卸去所有虚假的伪装,露出原本的自己!
那双青碧色的双瞳,一点点转换为凶兽的冰蓝色,再一点点透出冰火双色的纹理,最终定格成夜王心中那个遥远同僚的模样。
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察觉到已经失踪九千年的同修帝仲的气息,若非如此,碧落海一战他就能杀了萧千夜,甚至能带走云潇和凤姬,得到梦寐以求的神鸟。
可惜他最终没有这么做,他是被世人恐惧的夜王,却莫名败给了那仅剩的同修之情,他再一次放过了这座坠天的流岛,一如他当年准备在箴岛全境血祭之时,察觉到中心帝都的皇室是同修东皇、曦玉的后人,他竟然真的临时收了手,并且为了保住他们的血脉而特意返回上天界,这才让座下凶兽对凤姬动了情,不惜背叛甚至吞噬了自己取而代之。
他一生仅有的两次失败,都是出于对同修的忍让,若说凶兽在他眼里只是一只畜生,那场背叛虽然意外,但也不觉得有多少难过,但今天帝仲的背叛就如一根带毒的银针,精准的扎入了心底。
许久,夜王的手从额头放下,抬起一根手指指向萧千夜,开口却是对着他体内另一个意识冷漠的说话:“帝仲,你是真的让我失望啊,一直到最后,我都希望你能留在极昼殿的间隙之术里,不要插手我和这座流岛之间的恩怨,你喜欢云潇,我可以放过她,你要依赖萧千夜而活,我也可以接受他,甚至……甚至沉轩、潋滟都在为你的复生而努力,可你、可你偏偏要走,为了一群萍水相逢的人,背弃数万年的同修!”
帝仲没有回话,只有萧千夜感觉到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让他疼的用力捂住胸膛,大口大口的喘息。
夜王的残影在渐行渐远,声音却更加清晰的在耳畔一字一顿:“黄昏之海一战,你将我伤的几近涣散,若非如此,我也不屑于和蛟龙合作寻找魔神之力,可笑的是直到那时候,我也以为你只是为了给飞垣拖延出逃难的时间罢了,我或是对这座流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但唯独对你,我问心无愧!”
这句“问心无愧”荡起的刹那间,萧千夜呕出一口鲜血,眼前一片花白,背后的火种试图以自身温暖缓和剧烈震荡的情绪,就在此时,夜王的神魂却超乎意料的瞬移到了眼前,他竟然从坠落中稳住了平衡,甚至在他分心的刹那间就鬼魅般的出手,破军的魔刃在夜王的掌下凝聚,这一刀像是要斩断万年的情义,让萧千夜鬼使神差的没有躲避,而是穿过闪烁的刀光,直接和夜王对视!
“小心!”眼见着他无动于衷的站着,舒少白一把按住肩膀强行把发呆的人拽回了自己身边,魔刃贴着两人的脸颊,一刀就让脚下的高原粉碎,同时夜王另一只手飞速的结起了法术,白雪在融化,顷刻之间形成巨大的冰川,只是数秒之间,新的镜月之镜环绕冰山缔结成型,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强行将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压下,再定睛,他发现自己身处寒冰之中,冰面倒影出上天界并肩同行的幻影,每一幕都刺的他心底血淋淋的剧痛。
他抬手按住冰,目光赫然紧缩,他们的位置依然是在阵眼中,只是被夜王的神力强行创造出了新的空间之术,奚辉的神魂静静漂浮,眼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恩情,连虚伪的客套也不复存在,淡淡开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有什么地方格外的违和,如今我终于把一切想清楚了,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帮我找回身体吧?你想救那只畜生,又想彻底逆转飞垣碎裂的灾难,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一个足够强大到能撑起阵眼撕裂之力的人,而我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毕竟血荼大阵是上天界的法术,一旦我深陷其中,再想脱身就是难上加难,你破坏四大境封印,甘愿成为全境的通缉犯被万人唾骂,也只是为了博取我的信任,好让我来到阵眼,成为新的阵眼。”
夜王的嘴角轻轻一挑,带着些许自嘲,又有数不尽的无奈:“确实是个好办法,一来可以终结碎裂之灾,二来能永远的困住我,只要成功,飞垣就能彻底的解脱,难怪你不惜放弃数百万人的生命也要放手一搏,呵呵……真的是狠心啊,想必那位人类的帝王也是一早就知情,表面下通缉令追捕你,暗中应该一直在帮你吧?难怪你背负着如此骂名,依然处处有人相助。”
夜王侃侃而笑,当所有的违和串联成线,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可笑,他望了一眼冰面上的幻象,那些并肩同行的旅途终究要湮灭在漫长的岁月里,魔刃在他的手里微微一滞,随即染上夜幕的色泽,奚辉在沉默了片刻后,冷冷开了口:“你当真没有想过失败的后果吗?不如现在好好想一想,或许为时不晚。”
这种充满嘲讽的话,萧千夜自然一瞬也不会被干扰,古尘退去神力刀鞘变得锋芒毕露,两人凛然对视,反而是奚辉的心里不知怎么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薄薄的唇勾起了一抹奇妙的笑,遮掩住了他此时的情绪,多说无益,他也不指望那个到现在还保持着沉默的同修能回心转意,下一瞬,两人同时出手,然后各退一步,这一击让身侧的冰川轰然碎成无数冰粒,夜王轻叱一声,手里搅动着神力,控制着锋利的雪如刃般攻击。
冰面上的幻象也随之碎成无数块,闪烁着在他眼前摇曳,仿佛是要将他拉回遥远的过去,他每一次提刀反击都能清楚的感觉到如夜幕般厚重的神力在渗透自己的身体,而这股漆黑幽深的力量里混杂着来自破军的魔神之息,几度贴着皮肤刺入,然后搅动着全身血脉诡异的沸腾,在这种持续的刺激下,古代种的本能蠢蠢欲动,出手的角度也逐渐偏离。
恶战在持续的同时,神志却在一点点混乱,奚辉以进为退,将魔神的气息掺杂在封闭的空间之术里,他是统领万兽的夜王,自然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凶兽的本能是何等的癫狂,他只有让萧千夜丧失理智,才能让他失去对上天界战神之力的控制,否则同根同源的神力会对自己造成致命的创伤,现在虽然他还能以镜月之镜缔结出封闭的空间,但实际已经坠入了阵眼附近,一旦被他彻底的推入血荼大阵的中心,就是万劫不复再难脱身!
舒少白发现了端倪,但他的声音被隔绝在虚无里,想靠近就会被厚重的神力逼退,奚辉是一只手牵制萧千夜,另一只手仍在游刃有余的对付自己!源源不断的破军之力从神体中涓涓而出,让他在持续的进攻和反击中非但没有半分颓势反而越来越占据上风,危急之际,背后伤口里的火种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温热,终于让他眼眸一亮,有了片刻的清醒。
奚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感受着刀风里那股让他又爱又恨的火焰味,憎恶如毒瘤,让他倏然停手,然后一道神力击中冰面,挖苦道:“差点忘了一件事,你哥哥身上还留着我的夜咒吧?萧阁主……哥哥还要不要了?”
萧千夜稳住呼吸,眼睛却不受控制的望向了冰面——整个泣雪高原都在融化,万年积雪顷刻间就相融成海,黑龙搅动着冰川雪水,卷起大哥直接砸入了翻腾的冰浪中,龙尾扫过海流逼命而至的瞬间,大哥却反常的按住了肩头,顿时痛苦的神色无法抑制的流露而出,让他一动不动硬生生被龙尾击中,呛了一口水之后无力的沉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