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的墓地内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墓碑一排一排一列一列整齐的竖立在那里。
贺希每走一步,就感觉体内的力气被抽离了一部分,她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想记得,她脑海中只有一个数字,611。她不知道这个数字有什么具体的意义,是不是像她想的那样,她的生日是一月一日,许杨的生日是六月一日。
天色渐暗,雨也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止住的样子。她抬眼看去,只看到冰冷的墓碑伫立在这迷蒙的雨色中,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她听到耳边的风声,在呼呼作响,似乎是有人在耳边轻轻念叨着什么,冰冷的雨水透过衣服渗入皮肤,让人遍体生寒。
贺希就这样,一步一步,淋着雨,从园地的大门走到了叶双双嘴中的六区。入眼,是一个被向日葵花围绕的墓碑,在这个寒冷的秋季中给了人一丝温暖的错觉。她耳边好像响起了谁的声音,陌生却又熟悉,似乎在问她喜欢什么花,而她的回答就是向日葵。她喜欢向日葵,因为向日葵向阳而生,会给人带来希望。
从六区的拱形大门到一排一座,差不多有二十步的距离,就这短短的二十步,却耗费了贺希全部的力气,她几乎是佝偻着身体走到墓碑面前的。碑上刻着什么贺希有些看不清了,她只看到角落里有个相框,捡起来一看,便看到那个穿着白色校服的少年手捧着向日葵,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许杨长得很好看,有一双令人惊艳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上排的小虎牙,左边嘴角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梨涡。贺希记忆中的许杨正如照片里的少年一样,朝气蓬勃,阳光灿烂。可是这样一个少年,如今却躺在这个冰冷的墓地里。瞬间,压抑了很久的哭声终于从贺希喉中传了出来,她抱着相框,蜷缩在碑前,哭得很大声。
贺希高中的时候如愿成为了许杨的校友。她高一,许杨高二,她能见到许杨的机会不多。可是她的同班同学里有许杨青梅竹马的叶双双,也有许杨的表弟陈博文,所以,她总是能在某些时刻见到许杨的,比如说上学放学的路上,篮球场上,或者学校的图书馆里。后来她和陈博文渐渐熟悉起来,两人也成为了好朋友,她以为她见到许杨的机会会比之前多起来,可是不知怎么的,她之后的记忆里并没有许杨的存在了。有的只是有人和她说,许杨出去参加奥数比赛了,又得了第一名。许杨暑假的时候出国旅游了,顺便去看了看国际知名的大学,为以后大学出国做准备。又或者是,一中和三中举办了一场篮球比赛,许杨是MVP,可是却受了伤,回家休养了很久。
很多很多,都是她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她虽然没有机会见到许杨,可是每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的时候,却总是感到很幸福。她就只想安安静静的待在许杨看不到的角落里,认真收集着关于他的一切。有时候她觉得自己会很变态,但她却甘之如饴。
后来,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贺希选择了理科班,因为她只是想离许杨近一些。她高二升高三的时候,许杨高考了,毕业了,是那一年常阳市的理科状元。她为此开心了很久,替许杨开心,也替自己有个好眼光而开心。许杨志愿填了国内知名的医学院,贺希知道后心中很是难过,她知道许杨成绩一直很好,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努力的追上他,可是每一次她都只能看着许杨的背影,越走越远。那个大学,贺希望尘莫及,更别说国内顶尖的医学专业了。但是为了离许杨更近一些,贺希还是努力考上了那个医学院的药学专业。尽管她知道,许杨一定会出国留学。
她记得郑珏之前问过她,未来想做什么?那时候的她歪头想了很久,她没有特别喜欢的,就算有,那也只是许杨,她想做的,只要和许杨有关,她都会喜欢。郑珏得到这个回答之后,叹了口气,摸了摸贺希的头。她知道郑珏为什么会叹气,无非是她和许杨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并且,许杨可能压根都不知道有一个叫做贺希的人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叶双双会对她说,许杨想见她,还说许杨这么爱她,她却从来没有来看过许杨?
明明许杨,不认识她啊!
她曾经也努力想让许杨认识自己,就算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老天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又或者是给了,自己却退缩了。在贺希的记忆中,从来都只是她追逐着许杨的背影。
远方吹过一阵风,将墓碑周围的向日葵吹得沙沙作响,贺希从回忆中醒来,怔怔的看着眼前的墓碑。
许杨不是出国留学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会躺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她周围寂静无声,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贺希直起腰,凑到了碑前,仔仔细细的看着碑上的字,不知是雨势太大还是眼泪模糊了双眼,她总看不清墓碑上的字。于是她伸出手,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抚摸着碑上刻的字。当她摸到一串数字的时候,瘦小的身体突然颤抖了起来,她只觉得喉咙口泛出一股腥热,再也抑制不住,从嘴中吐出了一口鲜血,喷在在许杨的墓碑上。
“许杨,生于一九九四年六月一日,卒于二零一三年二月十四日”。
她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墓碑,嘴中小声说:“对不起啊许杨,弄脏了你的墓碑。”
“对不起啊,现在才来看你。”
“对不起啊,我还是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她忘掉的一切。13年那个寒假,她生了一场病,醒来之后,就被通知了许杨去了国外留学,她想,她大概是在那场病中忘记了许杨已经去世了的事实。
可是,许杨怎么会去世呢?她想不明白。大脑中似乎悬着一根针,只要她一回忆起许杨的事情,那根针就会立刻狠狠扎进她的神经,让她痛不欲生。
陈博文到达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了倒在碑前的那个小小的人影儿,他的心脏像是停跳了,几乎是一瞬间,他飞奔到贺希身边,将人抱在了自己的怀中。怀中的人全身湿透,脸色苍白,眉毛紧皱,右手紧紧抓着许杨的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是他的杰作,其实,这张照片,还有一半,只是被裁去了。那半边的主人,就是贺希。陈博文想起昨天晚上的那一通电话,他问外公,贺希会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电话那头是良久的沉默,时间每过去一秒,陈博文的心就向下沉了一分。
“文仔,所有的事情都没有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