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修话音落,满场皆静,而后眼睛齐刷刷看向他,边上顾宪成的小眼睛也满是惊讶地看着张敬修。
此刻众学子心中都有一个同样的想法:这少年郎谁啊,怎不按常理出牌。不是应该先提疑问吗?咋就直接质疑了呢?
而王畿讲学这么多年以来,这种场面还是见得很多的,邹了邹眉头正想说话,府尊傅希挚先开口了。
“你是哪里的士子?这么不懂规矩!”傅希挚喝问道?
张敬修扬了扬眉,面色淡然,拱手道:“学生是顺天府的生员,只是龙溪先生所讲与学生所思所想大有出入,一时脱口而出,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张敬修当然是有意为之。
过化存神出于《孟子》,所谓存神即为存思、冥想,而过化则有教化、感化之意,王畿讲的意思便是,致知就是要冥想,格物就是要教化,却忽略身体力行的作用,接受了快三十年唯物主义思想教育的张敬修便忍不住质疑了。
傅希挚还欲说点什么,却听王畿说道:“还请小友上前说话。我之所讲亦不过是一家之言,只是不知小友对老夫所说有何见解,老夫也好向小友请教一二。”这是想和张敬修辩论一番了
闻王畿言,张敬修施施然起身上前,沉稳的面容下透出骨子里自信,却无丝毫傲气。
王畿、傅希挚心中都是一赞:好个一表人才的少年郎。
走到王畿对面下首,张敬修躬身道:“学生颇为推崇阳明先生所说的‘知行合一’,但学生所思确与王学大有不同。方才听先生言格物致知,仅以过化存神,却无躬体力行,便能格物致知乎?学生对此处实有不解,还请先生指点。”
众学子也对此感到不解,是啊,过化存神便能格物致知了吗?
却听王畿回道:“正心,先天之学也。诚意,后天之学也。吾人一切世情嗜欲,皆从意生。若能在先天心体上立根,则意所动自无不善,一切世情嗜欲自无所容,致知功夫自然易简省力。故而致知格物便是存神过化。”
王畿说了一大堆什么意思呢?
总的来说,就是以正心的先天之学来决定或取代诚意、致知、格物等后天之学,认为心、意、知、物是一回事,都是以先天的心为本体的,由心决定的,只要先天有慧根,致知自然就简单省力了,这样一来只要教化冥想就可致知了。
而从刚才王畿讲学时讲到的“良知一点虚明,便是作圣之机,时时保任此一点虚明,不为旦书梏亡,便是致知”,也能看出王畿强调自由自在的处世态度,而不注重“致知”的功夫。
见王畿以这种接近禅学的思想来解释格物致知,张敬修就明白为何晚明很多王学门人会理学门人一样,不重实务,只空谈心性。这显然有些把王阳明的心学走歪了。
因此张敬修反驳道:“听先生所言,本体便是致知功夫,学生以为未免有碍虚无之体,倒近于禅学了,于儒者之矩矱,未免有出入矣。”
谁知王畿听了不怒反笑:“吾儒之学与禅学俗学上只在过与不及之间,吾道禅俗之中行也。”
好吧,这就是人家的学问啊,王畿自己都承认他的学说是介于禅俗之间了。这就没什么好辩论的了,毕竟就算你再怎么说他是错的,他也只会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大抵就是如此。
于是,张敬修不与王畿辩论,而是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先生之道,与余大不相同。余以为格物致知,只在‘实’与“行”。格物须实,躬行实践,舌上莫空谈;致知须行,行而后言知者。行足以兼知,未有能行而不知者。不知必不可为行,而不行必不可为知。我等读书人,读得书来,口会说,笔会做,都不济事,须是身上行出,才算学问。”
“读透四书五经,却不知民事,就可为官治国,使国富民安乎?运河淤塞,常遭黄河水患,书经能治河乎?显而易见,皆不能也?
如神农尝百草,方有《百草经》,其在于‘实’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