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沈芸琼新刊载的文章反响不错,同时也狠狠为新城日报打响了名气。
她自然欢喜得紧,捧着新出的报纸像怀有世间珍宝一般雀跃。谢愠谦在一旁高兴之余也有些忧心,如今正是政治敏感阶段,新城日报的出现势必会引起政府的注意,可那时她又如何摘得干净。
他这次顺了她的心,又是否会为她带来无妄之灾?他摇了摇头,将不吉利的念头驱除出脑海,杞人忧天是他一向不推崇的。谢愠谦看着沈芸琼的笑颜,直道是自己想多了,可心底却隐隐有些不安。
沈父的书房的灯从暮色亮到天明。他手里的商货渠道断了不少,政府逼迫得紧,他也只能竭力应对,整个人心力交瘁。
冬至大寒的到来,街上也热闹了起来。为了感谢当初谢愠谦的一臂之力,沈芸琼拉着他去逛年前的花灯庙会。
集会上人山人海,吃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她买了两个古怪面具强行给他带上,冲着他做了鬼脸后,便闯入花灯店里思索着猜灯谜。
谢愠谦许久没见她这般活泼了,被捉弄了也不生气,暗自笑笑提着她买的一堆东西跟在她身后。
灯谜都是古汉语写就,她看不太懂,转头寻谢愠谦替她讲解。正在此时,无尽的烟火自大街小巷中窜出直射夜空,漾开万千星辉,绽放无数花团,灼灼耀人。
焰火的光辉映衬着谢愠谦清俊的脸庞,像是镀上了一层细碎金芒。他在盛世焰火中对她微笑,将灯谜谜底附于她耳边,她心神一动,鬼迷了心窍一般握住了他的手。
只一瞬,他便重重回握过来。
沈芸琼还来不及怪自己莽撞,手心里便传来他掌心炽热的温度,直暖到她心间,驱散尽了大寒的冷意。
两人一路虽相顾无言,但心思却已明了。她欢喜得紧,心嘭嘭直跳,弥漫着初次恋爱的酸涩和喜悦。
二人刚到沈府门口,就见沈府大门大开,门板碎裂丢在一旁,院里火光冲天,远远传来“走水”的呼救声。家仆们纷纷收拾东西狼狈逃离,沈芸琼心中一慌,上前拦住了门口焦灼等待的管事。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府里发生大事了,”管事急得头发都白了,“老爷被政府的人抓去,这宅子也被封了,如今下人们逃的逃,沈府完了。”
沈芸琼闻言,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昏倒在地。
她醒来时,早已不在沈府,而是谢愠谦用以照顾她而租的小院。
她脸上是大病未愈的惨白,心里焦灼得如万千蚂蚁啮咬般难受。屋外新城日报全员被捕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可她却只能干坐着看一众朋友入狱而无能为力。
新城日报的文风过于犀利,早就引起政府关注,作为主编的“默先生”自然逃不过。巡着来稿地址便能轻而易举摸到沈府,沈芸琼知道是沈父替她顶了罪,他其实很清楚她的一举一动,若非时代不允许,他断然不会阻拦女儿参与。
可身不由己之事,谁又能说得清个一二。他只能护她到这里了,尽到一个做父亲的本责是他最后能为她做的事。
沈芸琼在院里哭得声嘶力竭:“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让你递稿子出去,爹爹就不会被抓;若不是我天真愚蠢,办了新城日报,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子愠,我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渺小卑微。”她有些魔怔,愣愣地看着手中的报纸,然后将它撕了个粉碎。
前不久才视若珍宝,如今就成了一切祸患的源头。
谢愠谦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心里很清楚,新城日报的事件只是个导火索,没有它沈父也会遭牢狱之灾,早晚而已。
国民政府刚立,诸多事宜百废待兴,经济一脉断不可能交于旁人。要求沈父和众多商贾将积累百年的产业交出,无疑于是在割肉蚀骨,沈父表面忙得焦头烂额,但实际上面对国民政府的各类要求都是虚与委蛇。而政府为了要在南京扎稳脚跟,控制经济命脉,沈父自然就成了杀鸡儆猴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