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风荷苑的婢女,对本家的人事摸不太清,对赵瑶这等齐家的亲戚就更是不甚买账。何况她性子直些,昨夜刚听说自家小姐因为这位贵女的拖累被先生打了手板,早就心中不平,眼下又逢她来寻衅,那真是怒冲天灵盖,绝没有避让开来的道理,遂拎着扫帚挡在门口,不让她们进门。
赵瑶一瞧更是生气,让身后两个婢女将子君拉开,这便算是推搡了起来。子君以一敌二落了下风,幸好这时风裳听见动静从房里跑了出来帮忙,过了一会儿又惊动了水佩。
她们三人之中还要数水佩最为晓得轻重,知道不能同赵瑶硬来,连忙将子君和风裳拉开,又对赵瑶行了个礼,继而客客气气地道:“赵家小姐可是来寻我家小姐的?只是不巧,小姐睡下了,这会儿还没起呢。”
赵瑶一声冷哼,怒骂道:“她一个巴郡来的没爹娘的孤女算哪门子小姐?没起?那就给我拉起来!闪开!”
说着也不与水佩周旋,径直又往里面闯,水佩一见这架势,心知此事已不能善了,遂同子君和风裳一道开始拦着赵瑶一行。
赵瑶怒极反笑,转头叫人去找了几个府上的小厮过来帮忙。那几个本家的小厮一番衡量,见赵家小姐同齐家沾亲带故,而那位方家小姐则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心中自然倾向前者,遂同赵家两个丫头一起,将水佩她们拉开,赵瑶遂带着一伙人冲进了门。
外面的动静闹得极大,却并未将沈西泠吵醒。
她生了病,一夜过去仍昏昏沉沉,此刻还像昨夜里一样裹着齐婴的衣裳睡着,直到赵瑶猛地将她卧房的门推开、又带着一群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这才被惊醒。
她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迷蒙间却像又回到了幼时,想起了当年父亲的妻子带人闯进家中的场面,如坠梦寐生了一身冷汗,待看清来者是赵瑶时才逐渐恢复了神志。
只是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未将齐婴的衣服藏起来时,一颗心便又揪成一团。她不知自己何故如此紧张,甚至在紧张之上还感到一阵出处莫名的羞耻,她攥着长裘的衣角,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赵瑶一头怒火地冲进来,倒没察觉出沈西泠身上的衣服有什么不妥,进门后径直叉腰怒骂道:“好你个方筠!竟敢动小心思害我!你说!昨日你是不是故意让王先生发现的!”
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让沈西泠一头雾水,正愣在原地,赵瑶却已经失了理智,直朝她扑过来撕打。
赵瑶对沈西泠积怨已深,自打上元那天头回在风荷苑瞧见她,赵瑶心中就一直对她介怀。她不满她住在二哥哥的私宅,不满她让三哥哥同自己生分,不满她书读得好让王清另眼相看,更不满她生了一张美貌惊人的脸。
此时乘着怒火,赵瑶下手很重,不管不顾地撕打沈西泠,专朝她脸上招呼。她的指甲蓄得很长,一个扬手便在沈西泠脸上留下一道血丝,赵瑶一看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会见血,可这一下却越发激起她的劣根,令她心头觉得爽快,于是刻意狠狠又往她脸上划了一道,沈西泠下意识地往一旁避了一下,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但脸上仍被留下了一道半深的血痕。
那时沈西泠在病中,浑身酸软没有力气,她又比赵瑶生得瘦弱,简直毫无还手之力。水佩她们被赵瑶叫来的小厮制住,只眼睁睁地瞧着她被赵瑶欺凌却帮不上忙,风裳一边挣扎一边哭,子君脾气大些,拿着扫帚同拉扯她的那个小厮扭打,却也分不出神来救沈西泠。
撕扯间,沈西泠的小蚱蜢滑出手心,落在地上后恰巧被赵瑶一脚踩上。沈西泠本来无意跟赵瑶扭打,结果这一下红了眼,也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一把便将赵瑶推开了,蹲下身子去看她的小蚱蜢,却见那昨晚才从千里之外送到她手上的东西已经被踩得支离破碎,那栩栩如生的根须一应都被踩断了。
那是齐婴给她的……可现在,却这样了。
仅仅才过了一夜而已。
赵瑶没想到沈西泠居然还敢还手,越发气不打一出来,尖叫了一声后又扑过去打她,一时沈西泠的院子里鸡飞狗跳,充斥着怒骂声、哭喊声和扭打声,别说是齐家这样的世家高门,就是建康城中的勾栏瓦舍也罕见这样的热闹。
这一切直到齐老夫人到访方才戛然而止。
齐老夫人去岁已经过了古稀之年,年轻时虽性情刚强,但如今年岁渐大、身体又不甚好,早已渐渐不管家了。只是方才她那心尖儿上的侄孙女去她屋中寻她,说赵家妹妹正同那方家的起了争执、请她来调停。齐老夫人素来知晓傅容性情稳重又克己守礼,最是端庄沉稳不过,连她都忍不住来找自己调停了,可见那两个丫头闹得不轻。
齐老夫人心中不满,觉得这两个丫头实在登不上台面。她本不愿意管这等闲事,只是自打上回听容儿说起那方家的或许同敬臣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她心中便种下了些许顾虑,今日之事既然闹了起来,她倒不妨去看看,若那方家的有什么不好,倒也方便她拿捏。
老太太主意既定,遂在傅容的搀扶下一路直奔沈西泠的院子而去。
还没进院门儿,远远便听见房中闹翻了天,待进得门一看,又见赵瑶那等贵女已经全然失了体统体面在打那方家的小丫头,那方家的打不过她却也没忘了还手,将赵瑶的鬓发都扯得乱了套。一旁的丫头们又是哭又是闹,屋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十足令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