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垂手而立,等着韩绛发话。
韩绛看着他过于年轻,却沉静稳重的面容,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韩冈并不是王文谅那种会溜须拍马、招上司喜欢的性格;只看那对锋锐的眉眼,就知道他绝不是甘居人下的脾气;不论是对自己,还在京城对雍王,又或是这两天对上了赵瞻;都可以看出韩冈宁折不弯的性子——一个标准得过了头的士大夫。
刚硬起来,不给任何人脸面的脾性,韩绛说不上多欣赏,如果真的碰上,最多也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才会赞上两句。但韩冈不同于一般的士大夫,他有过人的才能,如果能善加使用,总能带来最丰厚的回报。
而对于韩绛来说,或者是对每一个上位者来说,溜须拍马的手下当然也要有一两个,但能给自己带来足够利益的僚属,才是他们最为倚重的。
韩冈才智胆略皆过人一等,早前累累功绩就不说了,在罗兀城的事也不需多提,光是他到了平叛的第一线,才几天工夫,就轻轻巧巧的帮着自己解决了大问题,让自己不再焦头烂额;又在兵械上有所开创——新式投石车对军中的意义绝不下于神臂弓。
如此人才,世所罕有。
而且最关键的,是韩冈懂得投桃报李,并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他得到王韶的荐举,便用心于河湟之事。为了让空虚的通远军,多上三千户汉人,他可是不顾身份低微,而出头建言要保下这三千叛军。
“王韶真是有福啊……”韩绛忽然叹了口气。
韩冈没料到他等了半天,却等来这一句话。抬眼看看韩绛,明白了他的心意。
但韩冈并无意改换门庭,并不是他对王韶有什么忠诚,而是他对自己的事业忠诚,对自己选定的道路忠诚。
他也不怕韩绛会因此恼羞成怒,他知道韩绛看重自己,是因为他能给韩绛带来足够利益。
为什么韩冈自转生后的一年多来,每每都能得到看重,并非是他才高八斗,也并非他有积淀千年的知识,而是他在关键的时候,都能给人以助力。无论王韶、王安石,还是现在的韩绛,韩冈没少为他们献计献策,出力流汗,这样的人才如何会不被重用?
至于他一心于河湟,那可是加分,这个时代士林的风气,也在鼓励这样的行为。
所以对于韩绛委婉的招揽,韩冈也便保持沉默,仅仅是弯了弯腰,表示自谦而已。
韩绛叹了一声后,韩冈的态度并不出他意料。韩冈对王韶忠心耿耿,当不会为了一句话而改换门庭。但眼下能给自己带来惊喜,这也就足够了。
“玉昆,以你的才智胆略,多嘱咐你也没有什么必要了。只望你能多加小心,安然回返便是。”
“多谢相公关心。韩冈必不负所托。”韩冈拱了拱手,说着。
韩绛微一沉吟,却又不厌其烦的叮嘱道:“吴逵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做蠢事。”
韩绛的多话,让韩冈更加确认他对自己的示好之意。而韩绛的话中隐义,韩冈也点头表示同意——吴逵当不是甘心就死的人。
吴逵对陆渊的一番话,摆出自我牺牲的姿态,让下面叛军对他感恩戴德,如果接下来的使臣说错一句话,三千名被围在咸阳城中,本已经开始动摇的叛军,很有可能就跟吴逵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吴逵能用言语做到的,他韩冈也是有一些自信。以名声论,他韩冈也不算差,论口才,他韩冈更为出色,而说起透析人心,吴逵可是要瞠乎其后。
月色微明,咸阳城的城头上点起火炬,一条光带绕城一周,照着城墙顶端一片晕黄。
吴逵静静的盘膝坐在咸阳南门的城头上,远眺渭水,听着若有若无的水声。七尺长的铁枪横放在腿上,右手紧紧攥着枪身,从冰冷的铁块中,传来夜色的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