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从义在江湖中,人称冯四先生,冯大财神。不过场面上他还是韩冈四弟,代替韩冈在家乡奉养父母。十几二十年来,避免了韩冈事亲不孝的指责。
京城之外,冯大掌柜的名号震天响,京城之内,冯从义的名号同样震天响,只有官场上,一应官员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亟需要忌讳的地方。张璪得了都管的提醒,反应过来,却也不会去故意惹人不痛快。
老都管带着张璪的名帖赶去请冯从义,没留意张璪在他的背影后暗暗自语,“这当口进京,就知道没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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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当朝枢使的名剌,底色浑厚,仿佛漆器年久后的色泽,全不似世间常见的大红洒金帖的俗气,冯从义拿在手中,却也没多看,随意的递回给下人,“这帖子,还回去,受不起。就说我蒙枢密不弃,致书相邀,不胜欣喜,今晚便去拜侯。”
“没说什么事?”韩钟在旁好奇的问。
“大虫请客,可是好相与的?”冯从义冷笑,“这当口进京,早就知道不会有好事。”
“哪里能说没好事?”韩钟笑道,“昨儿不是才签了三十万贯的约吗?”
“七百二十台机器,只其中两百台船用蒸汽机,按去年的价,就能卖三十五万贯。今年把剩下的零碎加上去,就只能卖三十万。这是好事?”
韩钟讶然,“怎么被压得这么狠?”旋又恍然,“又有哪家不开眼,想要开机械厂了?”
关西能生产各色蒸汽机和火车机车的大型机械制造厂有三家,每一家都有平安号和顺丰行的入股。加上几十家小型机械厂所组成的机械联合会,占据了天下机械产品销售八成以上的份额。剩下的份额,又有很大一部分是将作监辖下的官营机械厂拿走了。
官营机械厂主要为铁路、军中和官府提供机械产品。民用产品的市场,全是关西的天下——其实当年为官营制造占据的农具,现在也基本上都是关西造——所以这钱赚得就很开心。
独食吃得如此之美,机械联合会当然就不希望有人来分一杯羹,一旦有哪家不开眼,就立刻开打价格战。之前福建商会曾经想要开设属于自己的大型机械厂,开发并生产最新式的蒸汽机,工厂建到一半,机械联合会把售价降了三分之一,福建商会一看这价格比厂子建好后的预计成本价都低,投资人一个个都没了信心。韩冈与章惇商议了之后,又将章家的资本拉进了机械联合会,在海州合股开办新厂,这一下子,福建商会再没人提起自建工厂,价格也随即涨回去了。
这就是垄断者的手段。面对奋起直追的竞争对手,直接用倾销来巩固市场份额,让他们无利可图,甚至血本无归,以此来震慑后来者。有福建商会在前,事情过去也不久,韩钟很难想象还有人不开眼的想捋虎须。
“是横渠书院的一个学生,有了点发明,跟会里没谈拢,就带了技术出去,找了人投资。”
关西的发明创造,现在基本上都先在自然学会里注册专利,然后有的是委托给自然学会授权,并收取权利金。有的则是自己拿着专利去跟人谈。谈不拢的情况不少,但离开关西找外人的却不多。
韩钟一听就知道是谁了,“是李宝?他找外人了?”
冯从义点点头,“如果给他起了头,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跑。所以这一回就做得狠一点,让他们不敢再逾越雷池一步。”
“他找的谁?何不更狠一点,等工厂办起来再下手,让他背一辈子债好了。”
冯从义瞥了韩钟一眼,“有你岳家,想想还是放放手了。”
韩钟干笑,他娶得是富弼的孙女。富家越界,反击一下没说的,但下死手就不合适了,“多谢四叔。”
“你这一谢,可是值五万贯哦。跟安福号的这桩买卖,京里面不敢做主,所以还是为叔来走一遭。”冯从义叹息,“这世道,钱越来越不好赚了。”韩钟诡笑:“陶朱公亲举玉趾,只为区区一掌之数。侄儿是相信的好呢?还是不信的好呢?”
“小鬼头倒是越发精乖了。的确是有别的事要处理一下。”冯从义瞟了一眼一脸期待的韩钟,“不过你别多问,还不是对你说的时候。真想知道,写信问你爹去。”
韩钟只能一撇嘴。他四叔这么说了,肯定是没办法追问了。心底有点不忿,他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还是被当小孩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