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和医生过来的时候,雨燕除了说头很疼,其它一言不发。医生走后,方舟问她感觉怎样,她却不冷不热,只说:“没事,忙你的去吧!有一岚在这儿就行。”方舟为了不让她情绪激动,只得默默地退往门外,只小声跟一岚说:“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就叫我。”于是不再进来,只做些采买的事,跟雨燕母亲报了平安。
第四天早上,医生说覃雨燕度过了危险期,全城封控也解除了,一岚说要回去,走之前她对雨燕说:“你好好休养,医生说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雨燕虽然心里有些忐忑,但她故作洒脱地让一岚赶紧回去忙正事。一岚走后,方舟从外边提进来一袋子新鲜的水果,雨燕瞟了一眼,平静地说:“你也赶紧回成川忙你的去吧,剩下这几天我自己找个护工。谢谢你帮我垫付住院费,我出院的时候全部转给你。”方舟笑嘻嘻地说:“前面我跟公司请了三天事假,正好又赶上这两天是周末,等星期天晚上我再走。我给你洗串葡萄去,刚买的,可甜了。”雨燕靠在病床上,撑了撑身子,看着方舟去卫生间里洗完葡萄出来,坚持说:“我真的没事了。以咱们现在的关系,你真的没必要为我做这些。我也不想看见你。”方舟开始坐下来剥葡萄皮,带些尴尬但又丝毫不生气地说:“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是子璇和你妈都不放心,让我留在这儿照顾你,难不成她们的意思你也敢违抗?”方舟把剥了皮的葡萄用牙签叉起来,喂到雨燕嘴边说:“吃点儿吧,补充维生素。”雨燕并没有张嘴,而是阴着脸说:“我想睡一会儿。”方舟只得帮她躺下,病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方舟看着雨燕微闭着眼睛,把头侧向另一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想睡,只是想跟自己保持远远的距离,这让他顿时心里发酸。他在床边慢慢坐下,自言自语地道:“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喜欢喝酒的。这次喝酒,肯定是遇到难事心里过不去了。都怪我这些年好逸恶劳,不思进取,让你一个人承担了太多!事到如今,出这么大的事,你都不愿看到我,那是看不上我、怨恨我、想远离我,都是我活该!”雨燕就一直侧着脸,心灰意冷地看着窗外听着他说。方舟喉咙开始发硬:“你们搬走以后,家里空荡荡的,欢笑没了,温暖也没了。房贷经济压力,生活繁杂琐碎,统统向我袭来。每当我深夜跑完车,回去打开家门却只有漆黑冰冷等着我,我才知道你以前每周末只回一次家,我却完全不顾你的感受,只顾自己跑出去打牌消遣的行为,是多么自私冷漠!这一年多,回家也看不到孩子,她现在越来越独立,越来越不需要我了,想起当时她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险些出了意外!咱们原本好好的一个家,都是被我拆散的!现在我很后怕,也很后悔,这一切都是我自食其果,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雨燕默默地听着,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流出来,方舟也开始低声抽泣,继续说:“我现在终于知道一个人挣钱养家有多难了,我一个男人都这么难,你一个女人在外打拼这些年,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以前,我对你的理解支持太少,成绩面前欣然共享,困难来了逃避抱怨,压力只让你一个人扛!我现在也恨以前的那个我,我以前真不是个男人!是个混蛋!辜负了孩子,更辜负了你!雨燕,我现在只想跟你道个歉: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方舟一下子跪在床前,痛哭流涕地说:“如果不是因为我犯的错,那场火灾和这场意外,兴许都不会发生,我们应该还是幸福的一家人,都是我自己亲手把这个家给毁了的,你要骂我就骂吧,要恨我就恨吧,等你好了打我几顿也行,只要你能解气。”雨燕早已听得泪流满面,她转过头来,看着趴在床边的方舟。方舟见雨燕在听着,又诚恳地哭诉道:“雨燕,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了。不管你原不原谅我,但至少我们还没有离婚,我垫付医药费,不要你还,那都是我欠你的,还远远不够!我现在已经找到了新工作,我一定会努力挣钱的,去承担我该承担的责任。”
这时病房的门哗啦被打开了,子璇戴着口罩从外面跑了进来喊着:“妈妈,妈妈,你好些了吗?我们来陪你了。”方舟赶紧擦掉眼泪起身,随后雨燕母亲也提着行李进来了,心疼地问:“燕儿啊,还疼不疼?”雨燕赶紧擦掉眼泪,又想支撑着起来,嘴里说:“哎呀,你们怎么来啦!”方舟赶紧去把床背摇起来,边摇边说:“这周末你不是回不去吗?她们都想过来陪你,我给她们叫的跨城顺风车到楼下。”雨燕看见扑在自己怀里的子璇,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嘴里说:“哎呀,让你们兴师动众的,疫情刚解封,这医院里多不安全。”子璇趴在被子上,环抱着妈妈,抬头望着雨燕说:“妈妈,我不怕病毒,我会戴好口罩的,我就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你赶紧好起来吧,妈妈。”雨燕的泪水一下子又流出来了,方舟连忙给她拿纸巾擦泪,边擦边说:“看咱们女儿多乖多懂事,璇璇都长大了!明天晚上带她一起回去,我接送她上下学,让妈留在这儿照顾你几天!下个周末我们再来接你出院回家!”方舟看一眼马上见底的输液瓶,道:“该换药瓶了,我去叫护士。”雨燕母亲早已察觉两人的情绪,见方舟出了病房门,走到床边欣慰地说:“燕儿啊,这回多亏了他,我一个老年人什么都不懂,要不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关键时候,家里还是要有个主心骨。你看,现在这样多好?!是不是呀,璇璇?”子璇也附和道:“是啊,妈妈,爸爸这回表现不错。咱们原谅他好吗?”雨燕抱着子璇,眼泪一股股地往下流,强装笑脸地说:“嗯,妈妈闯了祸,让你们都跟着担心了。”
这天下午,晓天代表公司来看雨燕,提来一大包慰问品,几句问候之后,他笑呵呵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华安说林国信终于有松动了。”原本靠在床背上有气无力的雨燕,顿时来了精神,她瞪大眼睛问:“真的假的?警方怎么说动他的?”“听说警方找到了他在国内的白月光,通过她抓住了他的软肋,让他重新燃起了回国来生活养老的希望。真不敢相信,林国信除了是个手段厉害的伪善资本家,还是个有些念旧情的人。”“白月光?你是老卓信,你认识吗?”雨燕也好奇,这个能改变林国信的思想劝他回国的女人是谁。晓天抿嘴一笑道:“不光我认识,你也认识,你猜?”雨燕眼睛瞪得更大了,惊讶道:“我也认识?难道她也是卓越集团的人?”晓天认同地点点头说:“嗯,接近了!”雨燕捂着脑子道:“哎呀,你赶紧告诉我吧,头疼!”晓天以为雨燕一用脑就会疼,赶紧道:“好,好,好,不猜了,是汪雪梅!”覃雨燕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感叹道:“天啊,怎么是她?!”晓天苦笑道:“我刚知道的时候,跟你这表情一样!我在卓信这么多年了,都不知道他们这重关系,隐藏得好深!关键是,面对林国信有家有口这多年,甚至举家出国的情况下,汪雪梅还这么死心塌地地帮他打理着国内的生意,这样不离不弃的女人,真不简单!”雨燕摇头感叹,气愤地说:“难怪陈力说汪雪梅去哪家公司哪家公司就会跟着倒霉,但林国信还这么信任她!原来是他安插在卓越的一把尖刀,专门帮助他进行资本收割的。”晓天也跟着不痛快地骂道:“就是,还不到两年,卓越就被他们收割殆尽,好可恨!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违法的证据,就该把他们都绳之以法!”
一周之后,方舟带着子璇来接雨燕出院。方舟带来一顶花花绿绿的太阳帽,戴在雨燕头上,笑眯眯地说:“这帽子刚好把伤口位置遮住,还能隔太阳。子璇,你看,妈妈戴上像不像十八岁?”子璇歪着脑袋看看,也跟着拍马屁:“妈妈戴上真好看,我妈妈本来就是十八岁!”方舟哈哈笑着提起行李:“对,我说错了!本来就十八岁!走!”母亲和子璇扶着雨燕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外面天气晴朗,方舟走在前面,把大包小包的东西放进车子的后备箱,又跑去拉开后排车门,说:“来,慢一点,从这边上。”母亲也说:“终于要回家了!这回遭大罪了,回家好好给你补补。”雨燕安慰母亲说:“没事,我觉得我都恢复得差不多了!”雨燕正要上车,兜里的电话响了,母亲连忙掏出来递给她,雨燕一看是个成川的陌生号码,她有些犹豫地接起来问:“喂,您哪位?”对方道:“覃小姐,我是袁芳菲,我找小钱要的你电话。我专程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拿出家底都交给警方了,伟宏也保释出来了,他会全力确保八期交房。你说的对,我们不能沦为资本家的帮凶,更不能拿孩子的未来作牺牲品,我想他们的人生远比这些钱重要!谢谢你让我想明白什么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再见!”覃雨燕默默地听完,抬头看看漂浮着丝丝缕缕白云的广阔蓝天,阳光温暖地洒下来,照在她身上,她发自内心松口气地说:“今天终于见到太阳了,好不容易!”
金松湖八期“保交楼专题会”现场,住建局开发办胡主任牵头主持,李大队陪同,旁边坐着倪伟宏、韩天力和展经理,六名业主代表坐在另一边。胡主任起头说:“各位业主代表,今天邀请大家来参会,主要是告知金松湖八期建设进度和剩余资金筹措情况。经过我们专案组和开发公司、建设方近一年的努力,目前一标段已初步具备交付条件,只差办理竣工备案手续。二标段四千万资金缺口已找到途径落实,其中一千八百万由开发公司倪伟宏个人负责筹措,目前一千万已打入共管账户,剩余八百万本月内到位。另外,国家刚刚出台了‘保交楼、稳民生’政策,在全国范围内支持刚性和改善性住房需求,剩余的两千两百万,我们已经开始向上级政府申请‘保交楼专项借款’,预计二标段工程将在年底前达到交付条件。下面由倪伟宏代表开发建设方表个态。”几名业主代表听闻找到了资金,都喜出望外,但又半信半疑,倪伟宏清一下嗓子说:“各位业主,金松湖延期交房至今,我代表公司向大家表达深深的歉意。经过这几个月,我终于想通了:我不能让八期成为我这辈子的罪恶和耻辱。所以,我决定以我个人最大的能力,帮助八期交房,同时尽全力配合申请‘保交楼专项借款’,确保今年内一二标段全部交付。”这时,有个业主问:“你说得好听,会不会又是说一套做一套?我们怎么敢相信你?”其他业主也纷纷附和说“不敢相信”、“会不会又是做戏给我们看?”李大队站起来,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他说:“这好办啊,倪伟宏,我建议你当着大家的面写个承诺书或者军令状,同时有我们专案组监督见证。这样就有公信力了,你觉得呢?”李大队又问胡主任,胡主任也点点头道:“我觉得行。”又看向倪伟宏和业主代表问:“你们两边呢?觉得怎么样?咱们今天好不容易把各方组织来开会,不能开个空口无凭的会啊。”几个业主代表不信任地看着倪伟宏,其中一个说:“可以,写军令状必须摁手印!还有,要是没完成,怎么受罚?姓倪的,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相信你了。”倪伟宏被说得微微涨红了脸,韩天力坐在旁边,靠过去小声在他耳边说:“咱都这样表态了,军令状就不必了吧。”倪伟宏想了想,站起来道:“我同意。拿纸和笔过来吧!”胡主任和李大队对视了一眼,高兴地喊道:“小王,去拿张A3纸和马克笔过来!”随后,倪伟宏当着在场所有人写下《军令状》:我承诺将带领江州卓信置业有限公司全体员工,上下一心,于2022年12月底前,全力保障金松湖八期一二标段全部达到交付条件。如到期未完成,对我个人罚款二十万元。请专案组和全体业主监督。随后在“立状人”后签字按印,又请胡主任和李大队在“监督人”后签字。
很快,开会内容和这份军令状就被拍照传到了业主群里,丁一岚意外不已,她难以想象曾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倪伟宏,居然现在转了性。她转发给雨燕看,并留言说:难不成他是受了袁芳菲的影响,也良心发现了?在家养伤的雨燕正在沙发上看书,她看完一岚发来的消息,微微一笑,回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没例外。随后一岚又补充说,这几天殷总让她盘点剩余资产,说是准备拿未来城一期剩余商业作抵押物,帮助金松湖八期申请保交楼专项借款,看来这事八九不离十了。雨燕语音回复说:“好事多磨啊,真希望我们都能早点拿到房子。”
雨燕不在公司的日子里,钱晓天顺便把营销部也一起代管了,他经常半天就忙完了发展板块的工作,剩下的时间,要么坐在案场卡座区角落的沙发上,要么坐在园林叠水池旁的太阳伞下,一杯茶就是半天,偶尔王玉娇会过来找他申请价格。他把握不准的时候,就给雨燕发信息商量,还时不时就给雨燕发一条诸如“哎呀,今天一不小心又卖了两套”、“爆单了!爆单了!”之类的信息。这天下午,眼见两杯茶都见了底,吧员小妹又过来准备续水,他皱皱眉调教道:“都两杯了,味道都没了,还不知道换茶叶?!”吧员小妹被他说得顿时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好,钱总,我马上给您换!”“我说的是我这杯茶的事儿吗?现在案场每天接待这么多客户,你们的服务意识也要跟上!”吧员更羞愧了,连连点头,晓天又补充:“当然,也不是我说换就换,你得征求客户的意见,你得随时随地有这个服务意识!”吧员立刻会意,马上礼貌地问道:“那,钱总,您这杯茶味道可能淡了,需要我给您换一杯新的吗?”晓天手一挥:“不用了!公司内部,该节约就节约!但客户服务不能降低标准哈!”吧员立刻给他杯子里续上水,三步并作两步地逃走开了。这时,晓天的手机“叮”一声响了,是华安来的消息:下个月,我要回国了。
晓天看到一阵激动,喜出望外地问:那边的事办妥了?
华安:他已经同意回国配合调查,并愿意拿出资金全力保障交房。
晓天从椅子上弹起来,高兴得笑哈哈地绕着椅子小跑转一圈,随即又坐下问:你们一起回来吗?
华安:还没定。到时,你能来接机吗?
晓天激动不已:来!我肯定来!
这时候,王玉娇高兴地从里边跑了出来,给晓天汇报:“钱总,定了,刚才来的那两姐妹都定了,她姐还买一个车位!”晓天站起身,朝王玉娇竖起大拇指道:“牛逼!好久没今天这么高兴了!”他又连忙拿起手机道:“赶紧报个喜!”
覃雨燕在家养伤的这些日子,是近六七年来难得的清闲时光,母亲想着花样儿做好吃的,女儿陪伴在身边,子璇放学还把老师发给她的奖励零食带回来送给雨燕,方舟也买回来不少营养品,她完全享受其中。当收到晓天跟华安的聊天截图时,雨燕更是高兴坏了,还有那句抑制不住激动地发问“雨燕,这是不是你康复最好的良药?”雨燕忍不住边笑边回复:“是,是,钱总,谢谢你送来的灵丹妙药!我感觉我的心病马上就要痊愈了。”晓天又说:“还有呢,今天三套住宅,一套商铺,一个车位!看我这个代营销总干得还行吧?”雨燕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兴奋地对着手机大声回复:“牛气冲天!你比我干得好!要不你就一直帮我管着吧,我都不想回去了。”晓天知道她是玩笑话,也逗趣说:“诶,那不行!那不行!你还是早点回来吧,咱们都离不开你!”这一句“咱们都离不开你”,逗得覃雨燕哈哈大笑。笑完之后,雨燕轻轻摇摇头,脑子里浮现出殷智明经常激将大家的那句话:“咱们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包括我殷智明!”随后,她转身去了电脑前,打开WORD文档,打出几个字:回家路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