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上七点,风雨是晦,雷鸣阵阵。
学生会员都早早的到了,楼上卧室看起来很大,但是几十个人进去就显得很是拥挤,为了保密,房间门窗都是紧闭的,也幸好外面在下雨,是以不是很热,大家紧紧的坐在长凳上听着杨锐说革命的任务。
“同志们,”杨锐面对这群学生很不习惯用这个词语,在不久以前,对他们的称呼还是同学,他们还坐在教室认真的听自己讲课,可现在却又变成自己的同志——抛头颅洒热血的同志。他顿了一顿,稳稳自己的心神接着说道:“为什么革命我们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但是革谁的命?怎么革命?这是我们在行动前要明白的第一个问题。我们今天晚上就是来讲这个问题的。从历史看,革命向来是要流血的,当然这和谭词同说的变法流血不同,革命的流血是要让敌人流血,在这个过程里我们自己也会流血。可我们的敌人是谁呢?很悲哀,我们的敌人很多,第一个大敌就是洋人,他们已经把全世界都瓜分完了,现在呢只剩下中国这块肥肉了,他们现在虽然没有明的瓜分,但却化了势力范围。比如现在这长江流域就是英国人的,两广是法国人的,山东和黄河流域是德国人的,东北是俄国在占着,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但是大家只知道俄国,不知道日本。很快,不需要多久,明年这个时候日俄两家就要为了争东北打起来……
……我们的第二个敌人就是满清朝廷,这个昏庸的朝廷已经没有办法带领中国向前走了,先不说下层的官员贪赃枉法、愚昧无知,就是那些上层满人完全是洋人在中国的傀儡,他们一方面说要中国富强,一方面呢又想江山永固、荣华万代,这样的心态是没有办法治国的,但是对这个敌人我们要小心对待,在我们还没有力量接管全中国之前,这个朝廷还是不能混乱。东北、蒙古、新疆、西藏,这几个地方很是危险,一旦中枢内乱就很有可能独立或者被人分割而去。我们中国可是有四万万人,美国和我们差不多大,人口才七千多万,洋人里面人口最多的俄国,也不过一万万多,不到两万万。如果东北、蒙古、新疆、西藏一旦没了,大家看看地图,我们中国还能剩多大地方?我们革命是为了想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好,可要是一革命弄得国土比满清的时候还小,那就是千古罪人了……
……我们的第三的敌人就是我们自己,或者说我们的文化和传统,中国之所以走到这步,我们的文化的有问题的,别的不说,光是从宋朝以来,整个民族的尚武精神就没有了,社会是文人墨客的天下,只要诗文做的好就能做官,……而且还有内斗的传统,浙江和浙江凑一起,江苏和江苏凑一起,就同是江苏的,苏州的和苏州亲近,南京的和南京亲近,所有人知知道小家,不知道大家,只知道畛域,不知道国家。……今天大家革命只是为国,不求为己,但日后革命成功之后就必定会有人开始居功自傲,就是自己不如此,家人亲眷也会过来说情,打打秋风、做做人情。这些都是我们文化不好的地方,都是我们要革命的地方……”
说完远期目标,接下来就是近期的了。军校要马上运作起来,这些学生不管合适不合适都要先上军校,然后看表现分类,合适从军的从军,不合适的就安排其他的岗位,现在立会之初,什么地方都要人的。王季同宣布接下来的任务:“所有会员即日起做好离校准备,下个月四号离开沪上。”毕竟还是学生,没有太强的纪律观念,这话一说大家都哄的一声,房间里开始闹哄哄了。王季同没有过多追究,待学生声音小点接着说道:“所有会员将在军校学习,一年之后合格者将派往东北。”
话音一落,学生们再次轰响起来,只不过这次是鼓掌,似乎外面的风声雨声雷声都被这热烈的掌声所掩盖。这些学生本来有很多就是拒俄义勇队的,北上拒俄、为国捐躯是他们的梦想。王季同见他们如此兴奋只好等他们劲头过了再说。杨锐非常清楚东北的重要性,想到半年之后的日俄战争,就希望借此让复兴会抢先在东北站住脚,至于那边能发展成什么样子却是没有想过,反正以后万一日本人占东北绝对不至于无所抵抗。至于革命起义之地还是两湖、两江、闽浙最好,记忆里两湖地区的革命党是很多的,特别是湖南,记得华兴会就是湖南的,要是和他们有冲突那么就把重点放在南京。
学生们兴奋之后,一会也安静下来了。王季同面无表情,接着宣布相关事宜:“所有会员务必在6月3日晚上六时前到宝善街顺风旅社报到,晚上八时开会做最后安排。此次端午回家大家安排好个人事务,个人物品只带衣物和书本,其余之物不要携带……”
会议一直到晚上九点一刻才结束,学生们都很兴奋的回去了,弄得杨锐不得不再次强调保密纪律,就怕他们回去之后兴奋之余口无遮拦。学生们走后,卧房里感觉很是空旷,钟观光今天根本没有精神,一直在想上午杨锐说的前明宗室,关上门之后,急切的问道:“竟成,上午你说的前明宗室是怎么回事?”
杨锐拉他们本就是讨论这个事情如何处理,说道:“我知道前明的宗室在哪里,但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对我们的革命有所帮助。如果有,那么我们就把他们请出来,如果没有那就不提这事情吧。”
钟观光一直想着前明宗室有没有这个问题,没有想要不要的问题;王季同则不同,他之前还不知道这个消息,现在听说也是吃了一惊。听见杨锐的问题,也就不往演义那方面想了,毕竟是学数学的,理性思维占主导。思索之后,他说道:“真的把前明宗室请出来,那可是革命的一杆大旗,对读书人极有号召力,对乡下百姓就更不要说了,你跟他们说革命根本无法领会,但只要一说反清复明那他们立刻就懂了。再说当今天下,满清民心已失,虽兴新政,但新政越多,捐税越多,收刮更甚,只要这杆旗子一树,那么天下将云集响应,满清指日可覆。不过革命成功之后,我们和皇权之间就存在争斗了,之前助力估计马上会变成阻力,甚至会纷争四起,对革命大不利。”
王季同的说法正确无比,革命和皇权可以同舟共济,但革命成功之后,两者就要分道扬镳了。钟观光也明白这个意思,但他有不同的看法,“如今这世界,民权进步,皇权式微已经是天下大势,这个前明宗室真的要是不顾大势,妄图复辟皇权那绝对是要被天下人所抛弃。就如日本,虽有天皇,但这天皇也是傀儡,更多的只是被百姓膜拜而已。日本可以如此,我们中国也可以如此。何况这对革命初始大有帮助,只要这宗室是真的,有宗室的谱牒、印信,我回浙江马上就可以拉起一帮人马。你们可能不知道浙江会党之多,单凭反清复明这四个字都能拉起十几万人马。”
看得出来,钟观光对于前明还是很有感情的,杨锐王季同都不是很理解这些原委。其实他们不是浙江人,不知道明末清初这段历史,历史上抵抗清军最惨烈最长久的省份,浙江就是其一,她是满清最迟征服的省份,一直到康熙初年都还没彻底臣服,后来康熙的**也是有所指的。在这么久的抵抗中,浙江抗清英雄不少,南明儒将张苍水就是宁波的,此人南明亡后还抗清近二十年,吴三桂把永历帝杀了之后他都还在坚持抗清。这些历史对整个浙江影响很大,虽然很多抗清事迹因为清廷镇压不能书于文字,但还是能口口相传。后世反清组织里,最激烈的就是光复会了,她的大部分骨干都是浙江的,这些浙江籍的革命党反清最为激烈。
见钟观光说的如此有把握,杨锐和王季同都不为所动,他们担心的正是这种号召力。前期是很有帮助,但是在革命后期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就谁也不知道了。这是个炸弹,一旦没有用好,那就是要伤到自己。
杨锐待钟观光平静些之后说道:“宪鬯,我和小徐的意见都是一样的。都认为前明的宗室对于革命是有帮助的,但同样也有不利。我们要好好想出办法,把不利去除才能把他们请出来。”见钟观光还想说什么,杨锐阻止道:“宪鬯,我们革命是为国为民,不是为了哪个王朝、哪个皇帝。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想要这个前明宗室对革命有帮助,是希望在满清下台之后不至于天下大乱。要是在革命成功之后这皇帝登基掌权,我还不如自己革命,找他干什么。”
杨锐的话让钟观光沉默了,不过一会他又说道:“竟成,你看,我们是怕革命之后这皇帝重新登基掌权,最担心的是中国又变成另外一个大清朝。只要他没权,弄个君主立宪也未尝不可。”
君主立宪是个什么东西杨锐是知道的,但是这个办法在中国不是那么保险的,日本就是君主立宪的,虽然说日本天皇是个幌子,没有实权,可是在裕仁天皇的时候下层屁民皇道派就通过下克上、兵变刺杀等办法把日本内部给搞乱了,使日本最终变成统制派当道。二战的时候,真正要是日本内阁那帮人掌舵,日本也不会失去理智。杨锐摇摇头,说道:“君主立宪在中国也不可取,中国民智未开,又有几千年帝制的传统,遍地是奴才,碰到个有手腕的皇帝,要翻盘很容易的,到时候内阁绝对是个摆设。我们必须共和,但是这个共和也不能等同于美国,而是中国式的共和。”
王季同闻言也点点头,说道:“我也是担心这点。不过是我们怕皇帝登基之后重新掌权,但要是我们不让他登基呢?从一开始就约定他不登基,只在名义上号召大家革命,那么从法理上来说他就没有办法重新掌权。”
钟观光道:“我看这也是不行的,有谁不愿意做皇帝呢?而且心向前明的人多不胜数,拥立之功最大,到时候要是这帮人一定要让他登基呢,这怎么办?”在杨锐的严词之下,钟观光终于脑袋不发热,心里冷静下来思考。
“这个没事。”杨锐的节奏也是跟上了,心里面越想就越发明白。“正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我们扶起来的,自然是受我们控制,只要我们压制他三十年四十年,国家又是共和体制,那么到时候天下民智已开,他想做皇帝就不可能了;而我们却能借助他稳定革命之后的局面,有时间逐渐改革国家,这怎么样看都是有好处的,至少有他在以后不会再有人冒出来想做皇帝。至于对他的控制,实在不行就向慈禧学习,找个小孩来做宗室,这样我们也更容易把控局面。”杨锐越想越觉得方案可行,忽然想难道自己是曹操转世,这样喜欢玩提线木偶的游戏。
王季同可没管杨锐心里在想什么,他感觉这样还是不错的,说道:“这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我没有意见。为了早日让满清下台,大家就做一回曹操……”
王季同一句曹操还没有说完,白光乍起,天际间突然惊起几记炸雷,这轰隆隆的雷声震穿屋顶厚墙,直炸在他们的心里,把三个人都吓了一跳。不过旋而杨锐就笑了起来,天雷阵阵,这不就是改天换地的前奏吗,既是革命,那就要改换天地,更要改换历史,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和杨锐的笑不同,王季同则是神色肃穆,双掌合十,似乎在低声祈祷;钟观光先是惶恐,但见到杨锐的笑和王季同的肃穆,这才平和下来,双目微闭,像是接受这天与地的洗礼。良久,他才说道:“竟成兄,这下你该说说前明宗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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