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子未尽之言,闻晏自是不必听也猜到其中意思。
但他也有他的思量,只是不便直说与人家听而已。
因为就他所知老东西那尿性,再加上二姨娘如今十分替闻蕸恨嫁,但凡曹家表态出一分的情意,闻家定会回以十二分的热情。毕竟,在他们闻家,子女的想法从来都不要紧,闻蕸自己愿不愿意根本不重要。
所以,他当下本是觉得这门亲事十拿九稳了。
其实,二房的事情,尤其是二房小姐的婚事与他毫不相干,闻晏本可以袖手旁观。
只是,近来得的些消息,皆指向朝中将有变动,而闻家这些年来背地里的操作,尤其是老东西想要攀附权势时的不择手段,竟将本来与政要无干的一间经营布料的商铺也卷入其中……一旦事发,闻家难辞其咎,定会陷入危难。
哪怕他如今已经从中打点,也问过不少在朝任职的贤能,得知此祸若及闻家,至多是收缴财产,罪责将至闻老头本人,其余人等不受牵连。
闻家多是儿郎,却很难不受影响。哪怕是闻蕸,如果事发之后再议亲,恐怕会比如今还要难嫁。
倒也不是闻晏好管闲事,只是听曹家公子提及此事,知道盐运使家有意相看;再看曹公子本人,作为掌握闻家即将临难消息的知情人之一,并没有反对今日之约,甚至饶有兴趣地几番打听闻蕸其人,便也可见其对这门亲事的态度乐见其成。
闻晏便觉得,即使如此,倒也不如顺水推舟,促成此事。
至少……让闻家被那老东西拖入泥沼的受害人少一个算一个吧。
更因此,他才更加希望阿圆尽早离开闻府,与这即将飘摇零落的宅院彻底划清干系。
可人算不如天算,好事总遭恶人磨,就在二姨娘以为这门亲事八九不离十,领着闻蕸喜滋滋回了闻府的当晚,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闻老爷也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可是这一回,他既没有去四房与重新得宠的小姨娘温存整晚,也没有到二房找他兜儿里有钱的二姨娘就阖府上下的生计支出讨价还价。
他马不停蹄,一路直奔,去了暌违近七年之久的三房小院儿!
除开太久没去,以至于一进门这老东西自己都被里头的破落简陋给吓了一跳之外,他没有丝毫的怜惜愧疚,而是大马金刀地往三姨娘屋里一坐,横眉冷对地质问自己三儿子在哪儿。
三姨娘七年未见其人,第一眼瞧着眼前这位身材臃肿,面白眼青的糟老头子,愣是没认出来他,还以为哪里来的恶人杀进了闻家,吓得缩到了角落,直到他开口才从对方苍老了许多的嗓音里勉强辨认出他到底是谁。
可惜即便如此,作为一个已经完全管教不住逐渐成年的儿子的病秧子母亲,三姨娘吞吞吐吐,并不能给出一个答案。闻老爷瞪了她一眼,骂道:“时隔多年,你还是这样窝囊!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
三姨娘竟也深以为然,满脸愧疚地坐在一旁,可心里又默默感叹这男人怎么衰老得如此之快,竟比起久病不起的自己还要憔悴不少。而时过境迁,她看着俨然老头子模样的闻老爷,心里过去的怅然和失落居然神奇地一扫而空,甚至莫名有几分扬眉吐气的畅快。
待到天色擦黑,战战兢兢陪在一边等着的雪莲已经将彻底凉透的茶水又换了两将,闻老爷看着屋里头点起来的那可怜巴巴豆丁点大的油灯火光,嘴角直抽,而三姨娘也越发被这空气中冷凝的气氛吓得瑟瑟发抖,他们一同等了许久的闻晏闻三公子才踏着暮色姗姗归来。
尽管如今闻晏已经不像年幼时那般围着母亲团团转,但每日出门归来都要向三姨娘问安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
哪怕进府时就觉得一路上碰见的小厮下人们眼色躲闪,又看到这破落小院门口竟久违地杵了多多少少十来个奴仆,更知道这屋里还有谁在等着、等候之人又所为何事,他还是若无其事地迈入了院中主屋。
甫一进门就听到那老头子一声怒喝:“孽子跪下!”
对方试图用音量震慑住他,可闻晏心中除了轻笑,再无其他感想。
门外进来的少年迎着摇曳的灯火,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挺拔的姿态,小时候那张秀气得有些过分了的脸上如今添了更多男子的英武之气,加上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露出来的好仪态,赫然是一位有为的少年才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