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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师兄弟
西晋元康年间,山东沂蒙山黄庄,村内有杏林师兄弟二人,师兄王雕,师弟李潇。虽出自同门,然生活却不同,王雕富者,居村中华屋巨宅,娶妻养子,丰衣足食。李潇穷者,住山下草庐茅舍,无媒登门,贫穷潦倒。
何故也?早年,王雕与李潇同拜于名医柯端为师,柯端曾得神医张仲景之真传,藏有《伤寒杂病论》之医书。二弟子学成之后,伴柯端左右行医。王雕巧于钻营,善于言辞,常当众奉承其师,甚得柯端之青睐。李潇忠厚善良,性格内向,涩于言论其师之德,日久天长,倍受柯端厌之。
柯端年老卒矣,其去世前,将医书与众珍贵之药材送于王雕,并允王雕继承家产。其去世后,李潇净身出户,自建茅舍而居之。
王雕凭师之遗产顿风生水起矣,每日求医问药者甚多,然其嫌贫爱富,凡贫者或无资购药者皆拒之门外,富者登门求诊,其百般殷勤待之。其放言不做赔本之生意,无利可图其不诊之。
李潇之医术与王雕不分伯仲,其所用药材皆己采之,虽对患者不分贫富,一视同仁,然对疑难杂症顽疾沉疴无珍贵药医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故而登门求医者渐稀之,唯贫者求诊,其尽力而为,诊金付之多寡无所谓也。
一秋日晚,李潇关门闭户,正欲寝之,忽闻柴门外有急速叩门声,疾呼李郎中,李潇忙起身出屋,开柴门,见门外立一身着黑袍之中年者,月光之下,细视之,未相识,乃一陌生者也。黑袍者拱手问之曰:“先生可李郎中欤?”李潇还礼曰:“正乃鄙人,君有何病求之?”黑袍者自报曰:“吾姓胡名岚,一山中村夫也,距此十余里居之,不幸吾小儿患病,病情危急,特请先生出诊医之。”李潇问曰:“汝之小儿有何症状?”胡岚告知曰:“高热不退,呼吸促然,肤呈玫瑰疹多矣。”李潇当即诊断曰:“此乃伤寒之一症也,需龙吐珠治之,然吾此药,吾师兄王雕有之,请速至村中吾师兄处求诊,吾非不出诊,实恐小儿之病误也。”胡岚哀求曰:“吾已至村中求之,然王郎中嫌吾贫而不愿诊之,恳请李郎中救吾小儿之命,若拒之,吾小儿命休矣。”言罢,噗通跪地,李潇急扶起,曰:“何劳此大礼,吾即刻前往,尽力而诊之。”
李潇负医箱,踏朦胧月光,随胡岚进山出诊。行十余里,见山腰处有一茅舍院落,几间草庐中闪出灯光,胡岚指灯光处,言乃其寒舍。入院闻屋内小儿啼,胡岚向屋内呼:“李郎中来矣,勿啼之。”一女子闻声从屋内迎出,乃胡岚之妻也。李潇进屋,见炕上躺一垂髫小儿,痛苦万状,掀盖被而视之,急号脉诊之,施针灸治之,用带来之草药菜菔数两,与生姜数两,捣碎榨汁,开水冲服,一时辰后,小儿稍安,脱离危险,然欲痊愈,尚需几味昂贵之中药,李潇曰:“吾所为至此矣,欲根治,需龙吐珠、人参、绵附、豆蔻、犀角等药服之,则可愈也。”遂开药方,让胡岚照方抓药,不可误也。
胡岚感激之极,愧曰:“今吾囊中羞涩,无资付诊金,李郎中救儿之恩,吾日后必当重谢之。”李潇见胡岚夫妻呈落魄然,权当客套,不以为然,遂负医箱告辞,胡岚欲送其归,其拒而独返之。
李潇负医箱,借月光按原路返之,然行至五更未归,闻山下报晓之鸡鸣,如梦方醒,发觉己于一片荒地转行半夜,已迷路转向矣。如何寻路归?其思不如回胡岚之家,明方向再行之,遂回山腰,竟不见茅舍小院,四处寻望,仍不见茅舍之踪,李潇顿喻之,可能遇邪也。然再思之,胡岚非邪恶者,若不然吾之命早已休矣。
时至巳时,李潇方归。闻师兄王雕于村中喝骂,言昨夜三更贼入室行窃,家中龙吐珠、人参、绵附、豆蔻、犀角等药被盗之。李潇闻罢,大吃一惊,此失窃之药正乃昨夜所开药方之药也!
王雕疑李潇窃之,携侍者登门寻隙,喝问之:“吾失窃之时,闻师弟一夜未归,何故也?”李潇答曰:“吾进山为患者出诊,返时迷路,故一夜未归。”王雕又问:“为何患者出诊?”李潇回曰:“一陌生者,吾不识之。”王雕再问:“陌生者可身着黑袍?”李潇点首,王雕怒曰:“吾疑失窃之药材与此黑袍者有系,请指路,吾寻其居所而索之。”李潇暗思:若吾言其居所已无踪,师兄焉能信之?遂谎称曰:“其乃逃荒者无定居,吾亦不知其往也。”
王雕无奈,命侍者搜之,侍者于李潇茅舍内翻箱倒柜,未见失物。王雕气恼,竟逐令曰:“吾失窃之药材,师弟必喻之何人所窃,视同门之情分,吾不究之,然请汝远离黄庄,另寻别处谋生,勿于吾目下扰之!”
李潇穷困潦倒,无资于别处再建茅舍,只得忍之。数日之后,王雕见李潇仍居于原处,未见其有远迁之意。狠心之王雕命侍者纵火,侍者夜至李潇之茅舍,于屋后纵火烧之。火势燃起,李潇惊醒,逃出屋外,疾呼救火,然其居于村外僻处,村民闻讯,奔至火场,几间茅舍已被火吞噬,成灰烬矣。村民尽知,此纵火者非王雕莫属,然无证据皆不敢言之。
李潇无家可归,负药箱持医幡四处游走行医。冬一日黄昏,雪花飘飞,朔风呼啸,李潇行至沂南城外,忽闻女泣声,循声望去,见远处道侧,有一年轻女子抚一老妪痛哭,至近前,急为老妪诊脉,脉微弱,命未休矣,知因饥寒而至于此。李潇张望四周,见远处有一破庙,遂负起老妪至破庙内,从药箱内取药,架柴火,置药锅煎之。不多时药煎成,扶老妪服之,老妪渐醒。老妪与女子乃母女,母女二人感激涕零,跪地谢之。
经问,李潇方知母女二人从河南逃荒乞讨至此,行至此地,饥寒交迫,母终难以持之而晕倒,老妪郭氏,孀妇,女儿名玫儿。李潇取仅有之干粮给母女食之,己只得忍饥一晚。
李潇与母女夜宿破庙内,取柴添火,烤火避寒。李潇正饥肠辘辘之时,忽见一人手提大食盒进破庙,此人拂去身上之积雪,火光映照之下,李潇识出此人乃胡岚也!李潇惊呼:“胡兄,汝害苦吾也!”胡岚上前施礼曰:“吾知李郎中受难于此,故而寻至,欲以汝畅谈之。”李潇疑问:“胡兄因何知吾于此乎?”胡岚笑曰:“先酒足饭饱,后再言之。”
胡岚于火堆旁,席地而坐,从食盒内取出四碟肉菜、四碗饭与一壶酒。尚未相让,李潇举一碗饭,狼吞虎咽食之。胡岚问其旁母女可识李潇,母女将适才之事详叙之,胡岚赞曰:“李贤弟真乃舍已救人之善者也!”遂请母女共食之。
二人饮酒,玫儿于一侧添柴温酒。胡岚曰:“贤弟所遇之难吾尽喻之,王雕失窃之名药,乃吾之所为也,吾恨其嫌贫爱富见死不救之劣行,故而窃之,不意殃及贤弟,此吾之过也。”李潇曰:“非也,非胡兄之过,吾师兄早有逐吾之意,吾已欲迁之,然其不该火烧吾居舍,害吾漂泊于外。”胡岚曰:“王雕之恶行必须惩之,以吐吾快。”李潇劝曰:“若兄惩其恶,其必疑吾所为,冤冤相报何时休,劝兄勿行耳。”胡岚叹曰:“贤弟过于仁义,善者软弱,必更受欺凌,吾意已决,尽管放心,吾自有安排,决不牵连贤弟也。”
二人谈至天亮,胡岚告辞,李潇送至庙外,胡岚实言告知曰:“吾乃修行数百年之狐仙,异类也,今秋日,吾家欲遭一劫难,躲入深山避之,不幸小儿患大病,亏贤弟尽力救之,方脱险,现劫数已过,吾无以相报。”其从内衣取出一小袋,曰:“此袋内装有炒黄豆,给贤弟以备饿时食之。”言罢,晃身逝矣。
李潇惊奇不已,持小袋回庙,觉小袋沉甸甸,解开视之,见袋内非黄豆,乃闪光耀目之金豆也,其正惊讶之时,见胡岚返回,李潇疑问:“胡兄因何去而返之?”胡岚曰:“尚有一事未解之。”视玫儿,见其虽面黄肌瘦,非如花似玉之美女,然五官端正,二目炯然,遂问其母:“吾从中做媒,老人家可愿将女儿嫁与李郎中否?”郭氏慨叹曰:“李郎中乃天下难寻之好人,恐吾女儿配之不及。”胡岚再问李潇:“贤弟意下如何?”李潇赧色曰:“同乃沦落者,本应一家人。”胡岚哈哈大笑,随笑声,其逝无踪矣。母女二人惊异,方知胡岚乃仙也,忙与李潇齐跪地,向天叩谢不止。
李潇虽有重金,然仍以治病救人为业,其于沂南城内购一宅院,悬壶济世。其与玫儿喜结良缘,其母女苦尽甘来,勤俭持家,玫儿贤惠,善理家务,一家人其乐融融。李潇医术精湛,诊病仍不分穷富,皆一视同仁,故求诊者络绎不绝,其生意红火,声誉远扬之。
王雕逐走李潇,独霸方圆百里之医务,甚得意也。其宅院分前后院,前院寝室诊所,后院药库厨厕。冬一日夜,其提灯笼欲至后院如厕,行至后院,忽一阵旋风起,灯笼燃之成火球,怪哉!其惧而弃之,火球飞往药库,点燃门帘,火势上房,腾然而起,其见状,疾呼救火,众闻讯,趋而救之,然已晚矣,药库烧之殆尽。其顿足捶胸,懊悔之极,多年积蓄之珍贵药材付之一炬,其坐地号啕如泼妇般。众村民见之暗喜,纵火逐师弟之恶行今得报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