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之所以认为裴琰在偷听,是听到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响动,然这一嗓子吼出去却叫不应人,倒叫初一心生暗疑,免不了破门而入一探究竟,却声响并非出自裴琰,而是不远处围着的一圈人,人群正中一个身着素锦的女子正由担架抬着往要这边来,打头的正是风风火火的裴琰,远远地朝探头出来的初一招手,扬声道:“小宫女,听说你会医术,山崖边一小姑要跳崖,幸好被窑工救下了,不过也动了胎气,你且给她瞧上一瞧......”
动了胎气?
初一急忙忙挤入人群,果然女子手捂着的腹部微微拱起,看样子不少于三个月的孕期,且看她面上抽搐极为痛苦的样子,想来情况是极其凶险的。
奈何初一真的不懂妇科,亦没有安胎的方子好用,但整个窑场只有她一个人稍微懂一点医理,倒真是也不能一点都不管,初一也没有想太多,按照天.朝孕妇一有动静就卧床静养的常识惯例,让裴琰准备好一间不漏风的暖和房间,又给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就窑场仅有的药材让人熬了一副效温和的安神汤灌下,折腾了好一通,这人才稍由了生气,面色缓和了不少。
接二连三的出事,现下已暮色四合,原本女子的面目被湿哒哒的发丝遮住,脸上又略有浮肿,初一是没注意到过她的面容。这会子脸庞拾掇干净了,面上也有了丝血色,暗淡的油灯下,初一却发现一丝不对劲。
这个静婉的女子,即便皱着眉头,唇角也是微微勾起的,小酒窝时不时显现出来,若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长长的柳叶眉,以及俏挺的鼻子,还有整个小脸蛋的形状,不说十分,竟有七八分同初一相似。
初一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又狐疑地看了眼窗台上秀眉微蹙的女子,难不成这女子是她什么亲人?而她的身世也不是什么孤女,看这女子的锦衣华服、发上的玉簪,想来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只是若初一真同她有何关系,为何她走失了近十年,这户并非有生计困难的人家,为何就从未来寻过她?
初一望着那女子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此时此刻,尉迟弘已经拄着拐杖进了屋子,亦是同初一一样,不解的目光自初一和那女子脸上来回梭巡,最后定定地看着初一的眼睛道:“孤已经着人去打探此女的身世,你不用着急,若真是你的亲人,孤会让你认祖归宗的。”
“认祖归宗就不必了,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这样的人家,家世再好,我也不稀罕。”说这话时,初一眼圈红了弘,她不确定是不是原身的情绪。至少初一对这突然冒出来同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以及她背后的家族,除了有一丝好奇当年的事情,是没有半分攀附的心思的。如果这户人家,是日子过不下去才没找她,她倒是能够理解,可现在看来,明显不是这般情况,那初一心里仅存的不过是替原身感到不值罢了。
尉迟弘以为她恨着生身父母的不闻不问,瘸着腿上前,丢掉拐杖,倏地搂住初一,言语安抚道:“你若是不想认他们,也没关系,你还有孤。”
初一气笑了,这人怕不是脑子有问题,她说了那么多,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尉迟弘,方才我的话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从未欢喜过你,也不愿意做你的侍妾,我对你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五斗米折腰而已。”
尉迟弘挺直了腰脊,俯视着她,振振有词:“小宫女,实话跟你讲,孤原本是打算放过你的,你说你都那么狠心抛下孤,又留下那样决绝的信,孤是断然不会勉强你的。可如今孤已知你对孤也是有几分感情的,那就恕孤就不能放手了。”
初一气得直挠头,又被圈得更紧,几欲不能呼吸,只双手握拳不住地敲打他的心口,咆哮道;“你这人怎不讲道理?你不是应允了我一个愿望的?我的愿望就是你别找我。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啊??”
尉迟弘偏开头,垂下睫毛,轻抬下巴,有些不自在但仍倨傲地道:“小宫女,你莫不是以为孤的腿真是你治好的吧。孤告诉你,孤的腿虽一开始的确有恙,可后来慢慢也就好了,孤之所以瞒着所有人也是有孤不得不瞒着的理由。至于你替孤治腿,孤不过是盛情难却而已。是以,你还觉得你应该有那个承诺吗?”
意思是孤可从头到尾没答应过你不去找你,之所以不去找你,是拉不下面子,那如今,你既然对孤也有两分心思,孤也就不必藏着噎着了。
“而且,孤从来都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孤,你难道不知?”
又是这般霸道的言论,初一只觉悔不当初,早知如此,过问他做甚,死了又同她有何干系,结果因为那一丁点的关心又惹上了他,这不是自找的么?
情急之下,欲哭无泪的初一,盗用了最常用也最无奈的一句台词:“殿下你喜欢初一什么地方,初一改还不行吗?”
明明是无可奈何,明明是歇斯底里,却看在有心人眼里就成了似怒似嗔,捧着她的脸,躬身低下头,在她发丝印上了一吻,“小宫女可难倒我了,孤也想过的,但着实想不出,是以,你就不用改了,好好当孤的太子良娣就好了。”
初一来不及想他话里的埋汰——孤也不知喜欢你什么,却只抓住又一个惊雷,“太子良娣?”何时她又成了他的太子良娣了,她怎么不知?
初一瞪大了眸子,满是不解,抬眸直视尉迟弘,却逼退了他的目光。尉迟弘咳嗽两声,只恨自己嘴太快了,这又是拉下脸面求和,又是请封位分,岂非显得自己太没面子,恰好此时裴琰风尘仆仆而来,方才化解了太子的尴尬,“查到了,查到了,恰这小姑的两个奴婢就在不远处,刚我的人已经盘问过了,这小姑竟然是中书侍郎家的女儿。”
“可是那个中书侍郎家的嫡幼女杨芝?”尉迟弘松开初一,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盯着杨芝的肚子,眼中寒意渐生,“那岂非这肚里的孩儿是二皇子的?”
那岂非他救了他敌家的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