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人民医院的内科主任李惠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再踏上非洲这片土地,虽然当年医疗队回国的时候,她是一路抹着眼泪踏上飞机舷梯的。
离开非洲的时候,她只有25岁,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关于在非洲救死扶伤的那些经历,她很少对人说起,以至于她的子女们也只知道母亲曾经去过非洲,但母亲具体做过什么事情,帮助过多少黑人,子女们也是懵懂无知的。
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李惠也会想起自己在非洲的那段岁月,恶劣的自然条件、随时可能发生的武装冲突、奇异的风俗,这些事情如果放在现在,也许她真的不敢去面对。但那个时候真是太年轻了,激情燃烧,无所畏惧。国家一声召唤,说要去帮助亚非拉兄弟,自己就抢着写决心书报名去了。
在非洲一呆就是三年,哪里艰苦哪里去,哪里需要哪安家。诸如为病人献血这样的事情,医疗队里几乎每个医生、护士都曾经做过,如果你没有过几次主动献血的经历,开会的时候几乎都不好意思抬头。
这些年,社会上的风气有些变了,医院里的年轻人们都时兴说“一切向钱看。”有时遇到要组织医疗队下乡或者支援灾区的工作,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往后缩。偶尔有一些积极报名的,也往往会被别人在背后议论说,是不是想博上位,想出风头。遇到这种时候,李惠就会想起自己当年的经历,也会反思一下,当年那样做是不是太傻了。
“李姐,你真的觉得自己傻吗?”
从锡雅部落前往沃赫尼部落的车上,林振华这样对李惠问道。
在确认了当年为幼年时代的奥里献血的女军医就是李惠之后,林振华紧急与国内取得了联系,要求安排李惠来一趟非洲。这是命运送给林振华的一根巨大的金手指,他如果不利用起来,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消息传到国内,无所不能的“有关部门”也震惊了。人质事件牵动着方方面面的心,现在发现这样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掉的李惠居然是打开解决问题之门的钥匙,大家怎么能够不上心。
于是,国家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几天之内,有关的手续就全部办妥了,陈天亲自陪同李惠飞到了喀土穆,然后再从那里驱车千里赶到了南部苏丹。
一到南部苏丹,李惠那些深藏多年的记忆就被全部唤醒了,她不顾旅途的疲倦,滔滔不绝地向陈天以及其他陪同的人员述说着当年在这一带行医的往事。她发现,经历了这么多年,南部苏丹的面貌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她甚至还能够认出一些破旧的神庙以及高耸入云的巨树。
到了锡雅部落之后,李惠拒绝了林振华让她休息一会的建议,主动提出要马上去沃赫尼部落见奥里。李惠对于工作的偏执是林振华见识过的,他在确认李惠的身体能够撑得住的情况下,便派了车,亲自陪着她去。
在一路上,林振华向李惠问起她当年参加援非医疗队的事情,李惠在讲述完整个经历史后,自嘲地说了一声:当年可真的太傻了。
于是,便有了林振华的这一问题。
听到林振华的问话,李惠沉默了一会,缓缓地说道:“是的,小林,我们这一代人,都挺傻的。当年在非洲,条件非常艰苦,我们有很多同志的身体都受了影响,还有的医疗队里,有同志因为感染了当地的疾病而献出了生命。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太傻了。”
“呃……”林振华有些愣了,他没有想到李惠居然会这样回答。
李惠看到林振华愕然的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怎么,小林,觉得我的回答很让你觉得意外吗?”
“意外……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前辈,应当是很无私的。”林振华道。在他心里是另一个想法,他觉得,李惠纵然不是真的无私,至少也会说一些豪言壮语吧?
李惠道:“当时年轻,没有牵挂,加上大环境都在宣传大公无私,所以我们那个时候真的什么都没有想过。这些年,自己的年纪大了,有了家庭。就算自己不去想,孩子也会跟你说,要你多挣点钱,要你有个职务,要你去走走关系,开点后门啥的。我们这一代人,只是单纯,又不是真的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自己的私欲呢?”
“李姐,如果重新来一次,比如说……你能够回到30年前,变成20多岁的样子,你还会这样选择吗?”林振华调侃地问道。他想到一个题目,叫作“重生之我是援非医疗队女军医。”哇卡卡,那真是狗血得一塌糊涂的一部小说啊。
李惠微微笑道:“我想我还会这样选择的。”
“为什么呀?你不是说当时很傻吗?”林振华问道。
李惠道:“人一辈子,还是应当做一些这样的傻事的,这样到老的时候,才有一些可以回味的事情。”
“李姐,我曾经听人说过这样一句话:30岁之前,如果你不是一个革命者,那你一定很失败。30岁之后,如果你还是一个革命者,你也一样很失败。”林振华呵呵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