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觉昏倒的事情还没传进后院,他人就醒了,见到张小白那张和自己儿子小时候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他立刻就信了,何况还有孟英从旁作证,这年头人口流动少,更别提像孟家这样难得一见的遗传相貌,孟觉一贯内敛,都忍不住握紧了张小白的手,连说了几声好。

    张小白看着孟觉,心里也有几分奇妙的感觉,原本这是他的父亲,父亲这个词汇对张小白来说意义是不同的,他从小跟在父亲身边长大,他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复刻了父亲,眼前这个人是他这一世的凡人父亲,阴差阳错成了祖父,现在他又来到他的身边,倒有些宿命的意味。

    孟觉并不知道张小白心中所想,他越看这个孩子越觉得满意,眉眼相貌像极了他早死的长子,眼神清透有灵气,一看就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想到家里那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孟觉心中难免有些不喜的情绪,他有三子一女,孟楼虽然有些纨绔,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很清,二儿子就更懂事了,从小跟着他练武,上战场杀敌从不叫苦,只是命苦,女儿也是懂事的,唯独三子……打从生下来起,就让他操碎了心:不肯吃人奶,用细麻布做衣裳都要哭,稍稍知事就更折腾,边关那样的地方每天要洗热水澡,背着他使唤士卒做事,拿给病号喝的牛羊奶做什么肥皂,五六岁时想烧窑造琉璃,七八岁上要写书著文,一提笔就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提起这个三子,孟觉认为也就只有志大才疏这四个字能形容他了。

    好在如今回了上京,人看着是安分多了,要是真能踏踏实实静下心来读点书,他也不求这个孩子能考上科举,不给家里添乱也就是了。

    孟觉认得痛快,消息传到后院,却是一下子炸了锅。

    孟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从穿越过来起家里就只有她一个男丁,这些年也认定这定北侯府以后肯定是她继承了,乍听孟楼的故事时,她除了感叹一声好像霍去病哦,就没有再多想法了,人死都死了,她还能有什么想法?要是孟楼人活着,她说不定还能看看这个哥哥能不能攻略。

    她都已经盘算好以后继承爵位怎么过上资本主义的日子了,这会儿忽然跳出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还说是孟楼的儿子?

    孟廉一瞬间很难控制自己的表情,咬牙把头埋进老祖母的怀里。

    老定北侯夫人连忙问道:“真是孟英带来的孩子?我儿怎么说?”

    那来报喜的婆子满脸都是笑,欢天喜地道:“老祖宗不知道,那孩子我瞧了几眼,猛看就跟咱们大世子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细细一看就更像了,老爷欢喜得都厥过去一回,现在正带着孩子来拜见老祖宗呢!”

    老定北侯夫人和孟楼是隔代亲,孟楼年轻时荒唐,有一半都是老祖宗宠着的缘故,这会儿知道孟楼还留了血脉在世上,老祖宗也差点没乐晕过去。

    定北侯夫人冷静得多,孟楼虽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但不像孟廉从小养在身边,生下来就被老祖宗抱去养了,她和这个儿子本身就不亲,更不提一个从没见过面的孙子,她这会儿心里有些考量,当初孟楼死在边关,他养的外室都被打发了,也没听说谁揣着肚子,这孩子要么是冒认,要么身份上有什么问题,哪个好人家能容女儿把孩子养这么大才上门认亲?

    那一头孟觉带着张小白来后院的路上也问起这事,张小白坦荡得很,也不用孟英帮忙,把沈言薇的来历解释了一遍,又抬起头看着孟觉,说道:“我母亲是贱籍,我也是贱籍,我不认为贱籍就低人一等,但侯爷如果不愿意接受,我出了这个门不会纠缠。”

    他看着孟觉,眼神诚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孟觉一下子想到自己死去的大儿子,伸手摸了摸张小白柔软的发顶,“这样的话不要再提了,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是我孟家的孩子。”

    张小白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老祖宗住在后院的正堂里,地方很大,因为住的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没有种什么花草,这会儿临近年关,看着有些萧条,张小白跟在孟觉身后进了正堂,一挑帘子,迎面就是一阵热风。

    屋里点着炭火,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半靠在榻上,怀里搂着个十来岁的小童,边上坐着个中年妇人,还有四五个丫鬟在伺候,老太太满脸都是激动喜色,中年妇人脸上的笑则像是画上揭下来的,至于那小童,背对着他半晌,终于回过头来,露出一张雌雄莫辨的相貌和一双冷冷的眼。

    张小白在屋里站定,不知为何也不怎么惧怕传说中的贪狼,看了孟廉一眼,就抬起头跟着孟觉向老太太行礼,叫了一声□□母,又看向那中年妇人,叫了声祖母。

    老祖宗先前就听婆子说张小白和孟楼长得像,这会儿人到近前偏是看不清楚,便对张小白招招手,慈爱地招呼道:“来,到□□母这儿来。”

    孟廉僵硬地挪开一点,给张小白挪出个小小的位置来。

    人到近前,老祖宗仔仔细细地打量张小白,一下子就把他的手给握住了,眼里含泪,说道:“好,真像楼儿。”

    说完就不肯放手了,孟廉挤在两人身边很是难受,又不想憋屈让位,脸上扬起委屈的神色来,拉着老祖宗的衣袖摇了摇,扁着嘴道:“老祖宗有了重孙儿,就不要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