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府是一栋六层的砖石建筑,并不是十分雄伟。据说,当年建国之时,为了体现民选内阁的亲民形象,首相没有像皇帝那样居住在禁地,而是打了亲民牌。虽然也有红砖水泥的围墙,但透过铁栅栏大门,市民们老远就能看到首相府大院里的人来车往。看到这些官员忙来忙去行色匆匆,出来进去也没有铜锣开道肃静回避牌引路,市民们的心里就多了些许亲切,也莫名地感到了一些踏实。
毕竟,是有人在忙着国家大事的。
郑宇坐在主位,看着在场的几位帝国中央政府文官大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心头一阵火热。这是什么人?这是动辄都要交通管制闲人退散的主儿,可现在却要在自己的面前摆出谦恭的姿态,柔声细语地和自己说话。
什么叫爽?
“几位是帝国的大管家。”郑宇知道皇帝最讨厌下面人玩虚的,一向要求臣下汇报之时尽量简单明了,他现在是有样学样,事事学着自己那个养父,自然也是开门见山,“财政,是战争的血脉。国战在即,军需案迟迟定不下来,这是要命的事情。这一次本人奉陛下差遣调解此事,还请几位前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快敲定预案才是。”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殿下,并非我等不识大体,实在是国家财政积重难返。”说话的,正是首相刘定一,“如果再不加限制地打这一仗,恐怕苦心经营多年的政府信用就要垮掉。届时通胀飞涨,官员民庶生计无着,怨声载道,那才是真正要动摇国本了。”
郑宇看着这位早年留学牛津,曾任皇帝亲信秘书,历任外交部长文教部长等职,五年前执掌内阁至今,以沉稳老练闻名的复兴党元老,脸色也凝重了几分。
刘定一此刻早没了昨日酒会上的从容淡定和宰相气度,焦虑之色溢于言表,看来最近也被军方和国会两边的压力搞得有些焦头烂额,想来这财政上头的形势也着实是不乐观。
“各位,便是如此说。凡事,咱们今天摊开了讲。”郑宇环视一下众人,“本人此次前来,是来解决问题的。所以还请诸位尽言。这财政上头在下知道有些艰难,但去国一载,目下情形如何,尤其是财政上这个积重难返到底如何而来,委实还要请教。”
刘定一看着这位青年恳切的面容,点了点头:“这话说来就长了帝国早年的各项开支,其实主要是靠发行债券来维持,而购买债券的主要是南洋侨界,陛下,以及一些海外财团尤其是犹太财团。陛下的钱,是他以个人名义用顺化自治区的主权换回来的犹太资金。此外,当时大部分产业都是陛下和娘娘出钱,再吸引部分民间资金以及政府的一部分资金搞起来的。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陛下贴补着政府的各项开支。”
“这样一来,政府的负债上得很快,尤其是对陛下的负债,后来陛下无偿豁免了政府的很多债务以降低政府融资成本,并开始在生产环节征收营业税和增值税,在贸易环节通过与英法修约争回了部分关税主权,再加上辖区经济快速发展税基扩大,财政收入也很快提升了上来。到了甲午战前的1893年,南洋政府外债大约八千万英镑,内债大约九千万两关平银,财政收入大约二点六亿两关平银,当年赤字大约三千万两关平银。不过,甲午一战,战费开支浩大,政府外债增加到一亿二千万英镑,内债一亿三千万两关平银,北方又是残破,华夏二年的税收收入不过三亿两关平银。”
“统一全国之后,政府开支更是浩大,建铁路公路,整修运河和水利,修学校,推广义务教育,整编军队,银钱如同流水一样花出去,政府债务快速膨胀,在华夏二年的时候,国家财政开支已经达到正常财政收入的一倍半。好在甲午统一战争的时候没收了大批的旗人资产,与英国修约后,英国又把冻结的满清贵族和皇室窃取自国库和民间的款项归还帝国,通过财政重整,资产发卖,包括拍卖一些的土地,住宅乃至文物,国家财政总算勉强挺了过来。”
“不过,靠这些款子毕竟也维持不了太久,华夏五年,政府再度出现了赤字,而各项开支减无可减,偏偏俄国开始经济危机,并且很快传播到了对俄国投资最多的法国和德国,然后是英国,并进一步波及到了日本和我国。政府内部,有人主张根本改革,引发激烈争论,甚至叛乱……我接任总理,按照陛下指令,暂停纸币和黄金的自由兑换,放松银根,政府进一步扩大债务增加投资,对企业进行税收减免,一方面降低国内利率,一方面提高国债的票息,欧美剩余资本大量购买,靠着政府开支,终于拉动国内供需两旺,再加上军事订单,帝国经济升。”
“不过,经此一役,帝国外债已经高达三亿三千万英镑,内债也达到了五亿六千万华元,这还没算三亿五千万华元的地方债券中央政府每年光利息就要支付一亿华元。而这一次的国债发行之后,帝国外债达到了四亿五千万英镑,加上内债和低息贷款,政府每年光利息就要支付将近两亿华元,相当于国家财政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之所以要准备这么多的资金,倒不是为了向军方妥协,而是政府必须未雨绸缪。”
刘定一咳嗽了几声,拒绝了秘书递过来的手绢,只是喝了口茶水,喘息几下又说道:“现在好在还没开战,所以利率不高。如果等到战争打成僵局,甚至不利的时候再去筹集战费,恐怕利息就得打着滚往上翻所以这一次内阁是打了富余的。但这样一来,除了昨天的成果之外,假设再发三亿国债,那每年光政府公债的利息就要超过两亿,政府本来就是赤字累累,无法支撑,再这么一来,只怕政府信用就要丧失一旦政府无法融资,帝国经济马上就得崩溃”
郑宇原本就是学金融的,又一直在银行跑信贷,对于货币是再敏感不过。不过他听完了却没有太大的震惊。相对于后世的美国,甚至中国日本还有欧洲的很多国家,目前中华帝国的国债规模在他看来算不上多高。后世的美国,国债规模已经超过了国家gdp总值。当然,赤字上头是多了一点,政府财政收入占比也和前世的强力政府无法相比,但也不至于就要崩溃吧?
他有些狐疑刘定一,这人讲出来的话,足以证明其对于经济并非外行,甚至很多理念,比如殖产兴业,政府信用,金融作用等等,在郑宇看来在这个时代恐怕比起欧洲和美国的银行家也不差什么了。那这人为什么如此担心政府信用就此垮掉?
郑宇又看了看一旁全神贯注听着的央行行长马新宇,财政部长唐绍仪,财政部次长李登云,央行副行长孙多森,心中也犯了嘀咕。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面色凝重连连点头。郑宇知道,这些人全都是国外留学,久历实务干练开明的技术官僚,是目前帝国金融和经济界的尖子。虽然郑宇自信自己拥有远远超越这个时代局限的金融知识和历史经验,但绝不敢看不起这些一时之选。
他回忆了一下历史,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问题所在。其实前世真正以印钞和大举国债来制造信贷泡沫,还是七十年代废除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和黄金脱钩之后。自此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的印钞行动蔓延开来,潮水一般的纸币以国家信用为担保淹没了全球,所到之处通胀飞涨资产泡沫,一朝退潮又只留下一地鸡毛。所以那个时代国家的债务比例,自然是不能套在目前这个金本位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国际形势之下。前世看来只是临近危险的负债比例,到了这个年代,那已经就是丧心病狂了。
可前世的美国是仗着政治经济科技文化,而且最重要的是军事优势,半强迫其他国家购买美债,变相地上缴保护费。可这个时代的中国,只不过是一个刚有些崛起之势的后起国家,又被充满敌意的列强警惕地包围,自身生存还面临考验,又如何解决这个国家信用难题?
郑宇有些尴尬。
来之前他是踌躇满志,觉得自己身为一百年后的金融高材生,又在银行从业多年,这类金融货币上的问题还不是手到擒来?准备不是没做,但基本浮于表面,只想着终于说到自己的本行,可以一展身惊人之语,虎躯一震之类,没想到……
“其实,这些年政府不过是依靠着陛下的信用,皇室产业的贴补和犹太财团的支持,否则国债利率早飞上去了。”财政部长唐绍仪开口说道,“目前国家的财政收入,除了关税以外,在税收上和地方是七三分账,中央七,地方三。去年,我们的财政赤字达到了一点四亿华元,相当于国家财政收入的一成半,光是军费就支出了六亿华元,超过了总预算的一半这还不算为了战备而进行的大规模交通线建设。去年年底开始的大动员,军队规模扩充了两倍,再打了这一仗,国家是真的无法支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