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盖聂终于找到了那个故人的孩子,上次见他,他还是个白白嫩嫩的幼童,身量还不到他的腰部,如今一晃眼,他已经是个身高将到他胸口的少年,看着小小少年戒备懵懂的模样,他不期然想起了自己。
当初他失去父母的时候,便是少年这般年纪吧?那个时候,自己又是什么模样?
记忆的最初,一切都很模糊,似乎有一个大房子,他住在里面,有父亲,有母亲,有很多人围着他打转,某一天,他不知为了什么在赌气,母亲用柔软的手指帮他拭去眼泪,温柔而耐心地哄着他,“聂儿乖,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他气呼呼地把身子一扭,两手一抱,“别理我,就让我饿死在这里好了!”母亲揉揉他的头发,柔声哄他:“聂儿,你不吃饭,娘心里疼,乖啊,去吃点东西。”听说母亲会因为他难受,他心下立时一软,再也板不下脸,悄悄望望母亲,拉住了母亲的手指。
父亲对他很严厉,从他会说话就逼着他念书识字,从他会走路就逼着他练剑习武,他讨厌父亲,喜欢母亲,可是,当兵祸来临,是父亲挡住敌寇,保护着他和母亲上车逃走,敌人追上了他们,母亲把他从山坡上推下去,自己举剑迎向来敌。
他头撞破了,身上到处都是伤,他很疼,但他顾不得哭,艰难地从山下爬回去,大兵不见了,母亲和护卫倒在血泊里,大家都……死了。他哭着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是没人起来回答他,他哭累了,就坐在他们身边,期待着他们醒来。他很苦闷,很难过,可是,再没有人哄他,也没有人起来安慰他,也没有人,会管他是否要饿死在这里。
他回到了家,那里已经不能被称为家,所有的东西都被抢走了,父亲死了,大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的血与敌人的血混流在一起。他跪倒在父亲身前,这一次他没有大声哭,父亲说,男子汉不可以流眼泪,眼泪是幼童用来呼唤父母向父母求助的,他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做幼童之举。他没有哭,眼泪却自己流了出来,不停地流,当眼睛干涸,他捡起了父亲的剑。
他埋葬了父母,一年后,他带着父亲的剑离开家,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
这里是秦韩魏三国交界处,也是三国流放犯人的地方,镇上全是穷凶极恶之徒,每有战争,镇上总能看到成群的士兵,他不停地屠戮杀上门的敌寇与恶棍,剑下饮血无数,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了这里有一户人家,虽然家里只有一个小孩,却绝对不能招惹。
他的名声传播出去,开始有人上门找他挑战,有一天,来了一个醉鬼。
他抱着剑,瞪着那个麻杆身材头发乱糟糟的比他约莫高上一个头的少年。对方声称找他比剑,却以这种姿态出现,让他心中有些不快。少年提着酒壶,踉踉跄跄地向他走来,“你就是盖聂?听说你是这里最厉害,嗝,最厉害的剑客,我要跟你比……咦?比……”少年左脚绊右脚,脸着地摔倒,几乎是立刻地,地上响了呼噜声。他瞪着空气皱起眉头,默默转身,回家,关门。
后来少年经常来找他喝酒。
“喂!今天你是秦国人啦!”
“喂,今天你是魏国人哦。”
“喂!今天你是韩国人呀。”
“阿聂,我今天又学到一个新招,快来陪我练练!”
“阿聂,我今天得到一壶好酒,快来陪我喝个痛快。”
…………
“阿聂,你说,何为最强之剑?”
问出那个问题之后,少年再也没有出现。
不久,来了一个异常凶恶的挑战者,他身如铁塔,扛着一柄与身材相当的巨剑,身上的杀气肆意释放从不收敛,人们称他为胜七。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切切实实的死亡威胁,他握紧了剑柄,像一只初初长成的狼崽,面对着强大的敌人,不肯服输地张开利爪龇开了尖牙。
身高超出他一半的男人大喇喇地扛着巨剑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我还以为名满天下的剑客盖聂是何样人物,原来不过是个没长成的毛孩子。”
他抿紧嘴唇,严阵以待。他很清楚对方在试图激怒自己,想要让自己冲上去。他的优势是长年累月的战斗中养出的超常的洞察力,只要给他时间,他总能探出对手的弱点,继而利用这个弱点将对手打败,面对这种刚猛无匹的类型,正面作战尤为不智,他没有受对方挑衅的影响。
胜七败了,他将铁塔巨汉捆了个结实,担心结不够紧,用脚蹬了蹬,确定铁塔无法挣开了,这才重新站定,对铁塔拱手说:“抱歉,在下需要你的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