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摇了摇头道:“虽说儒家独尊已经根深蒂固,但一来儒家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今文、古文,以及现在的郑学,已成鼎足之势。而黄老、百家之学也并非是以**面孔出现,他们大部分都有些儒家的身份,由他们出任朝庭要员,应该不会引起那些儒者的抵触。”
曹操想了想,也没有反对。他听曹冲说过,从他自己的渠道也知道一些有关襄阳书院的那些辩论。以荀悦为代表的老一辈大儒,以仲长统代表的中年学者,他们那些看起来有些离经叛道的对经学的批判态度在经过长时间的辩论之后,已经渐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并且随着襄阳月报的发行,逐渐辐射到了不少地区,虽然意见未必统一,但毕竟能够冷静的思考这些问题,不至于那么激动了。当然涉及到具体利益问题的时候,还会有争论,但经学不是铁板一块,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曹冲所说的后一点,曹操更有体会,象钟繇、王朗、高柔等人,虽然都经历过儒家经学的薰陶,但他们却同时又奉行着一部分的法家思想,刘先是荆州大儒,同时又精通黄老学术,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纯粹的儒者已经不是学术界最流行的治学方法。
“你岳父也这么看?”曹操思索之后,对进与退的问题有了个暂时的解决方法,心态倒也不急了,倒是对曹冲在襄阳的新政有了一些更深入的理解。他放松了表情,微笑着问道。
“岳父为了解决父亲的担心,建议我曹家与陛下联姻,这样父亲就可以以外戚之重独掌朝政,这在我大汉朝也有先例可循,众官应该也不会太过抵触,倒是个救急的法子,可以让朝野都能接受。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曹操已经接到荀彧的书信,知道荀彧的意思,现在又听曹冲说起,特别听曹冲说要先拖个三十年的想法,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他是无论如何不会退下去任人宰割,但在是否要进一步的问题上,他也在犹豫,毕竟直到初平起兵之时,他都是一心想做个忠臣的,这二十年随着地位的变化,他成为大汉朝最有权势的人的同时,也慢慢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是进是退,已经成了他一直在头疼的问题。从这个请封王爵的情况来看,反对的人虽然没有什么掌握实权的,但力量仍然不小,连荀彧这样的人都在反对他,其他人更可想而知了。他虽然借机拿掉了荀衍的兵权,但荀家的关系远远不止荀彧、荀攸、荀衍、荀悦这几个人,朝庭、丞相府的官员里,至少一有半人是以荀家为指向的,势力不可小觑。何况荀彧的作用实在太大,如果处理不好,牵连太广,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这让他有些进退两难。
现在曹冲提出要将这个问题先拖个三十年再说的解决办法,他觉得倒是可行,以曹冲的资质,对付那个天子应该是有胜算的,从他三年前就开始布局,以及现在的实施情况看,也许让他来解决这个问题,可能更合适一点。这样他既可以保全一个汉臣的名声,又可以主动权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不至于让天子反过来咬他一口。与天子联姻,也是解决目前困难的一个好办法,是个光明正大的独掌朝政的借口。
“既然如此,就依你说的办吧。”曹操叹了口气:“至于你岳父,你就带到襄阳去吧,让张大师好好给他医治。他跟了我二十年,如今累成这样,也难为他了。”
“喏!”曹冲从曹操的话里,听出了他冷落荀彧,但又不会再追究下去的想法,心中大喜,连忙应允。曹操见他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也不禁笑了起来。
…………
八月的邺城,夏天虽然行将离去,中午时分却依然酷热难当。解决了心头一大难事的曹操心情不错,带着夫人们和曹冲等一帮子女到玄武池游玩。玄武池是建安十三年春挖来训练水师的,为的就是准备南征,不过打过赤壁之战以后,曹操就不在这儿训练水师了,一来有曹冲在荆州节节胜利,如今又得了益州水师,最近更是将刘备手中的荆州水师收拢了过来,水军的实力隐隐已经超过了当年的刘表,无需他再在玄武池里练兵,二来他也发现,玄武池虽然不小,但比起长江来,依然只是个小水池,根本起不到实地演练的作用。这样他干脆放弃了原来的作用,听曹冲的建议,将玄武池修成了一个公园,堆了一些假山,在池岸栽了许多的树,又修了一条长堤,直通池中央的亭台,当成了自己的避暑之地。闲暇时就带着夫人儿女们来消闲,在浓荫密封的道上散散步,在池边钓钓鱼,俨然一封休闲的富家翁模样。
曹冲没有陪着曹操在亭中闲坐,他带着十几个的弟弟在池中嬉水,一个个小孩兴奋的从台上跳到水中,溅起一阵阵的水花,激起一阵阵天真的笑声。夫人们和几个女孩儿乖巧的陪在曹操的身边,有的打着扇,有的剥着水果,有的围在打牌的卞夫人身边七嘴八舌的出主意。至于玩水的儿子,有十几个精通水性的虎士在一旁候着,夫人们放心得很。
曹操很满意眼前一家和睦的景象,他笑呵呵的坐在曹冲送来的躺椅上,惬意之极,闭着眼睛,嚼着女儿曹宪细心剥好的水果,舒坦之极。曹节伏在栏杆上,正拉着曹华指点着那帮光屁股的弟弟发笑。那些小孩大多穿着一个小短鼻裤,而有两三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嫌短裤麻烦,干脆光着屁股,看得刚刚十岁出头的小曹华面红耳赤。
“宪儿,今年你也十七了,该嫁人了。”曹操张开嘴,将曹宪送到他嘴边的一颗果子衔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似乎随口说起的问道:“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有看中的人没?”
曹宪脸一红,低头笑道:“女儿哪能有什么想法,全凭父亲作主。”
曹操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曹宪,又将眼睛闭上了,听着那边儿子们兴奋的笑声,他老怀大慰,心情特好,居然和曹宪开了个玩笑:“宪儿,我当初想把你许给周元直的,可惜这小子不识抬举,居然不愿意。哼,活该他被仓舒赶到大秦去,我这么好的女儿他居然不愿意,岂不是有眼无珠么?”
曹宪听到周不疑的名字,手顿了一下,脸色一僵,瞬时有些出神,片刻之间又反应过来,她偷偷的看了一眼曹操,曹操正看着那边跳水的儿子们发笑,倒也没有注意到她。她偷偷看了看四周,夫人们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牌局,没人注意到这边,只有伏在栏边的曹节凑巧看过来,两人目光一碰,曹宪连忙掩饰的低下了头。
“现在有一门好亲事,我相信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曹操转过头笑道。
曹宪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已经听母亲悄悄的跟她说过,父亲正打算与天子联姻,但没有确定是谁,她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妙,她是目前家中最大的女儿,要是联姻,她是首选。而她,其实一直没有忘记那个只与仓舒谈得来的天才少年,尽管他现在远在万里以外的大秦,生死不明。
“你怎么了?”曹操见曹宪神情不对,一时有些不解,半仰起身子问道。
“无事,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女儿暂时告退一会。”曹宪面色苍白的低头轻声说道。
“哦,”曹操想了想,以为又是女儿家的麻烦事,虽然有些扫兴,却也没有太在意,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去吧。”
“女儿告退。”曹宪急急忙忙的走了开去,曹节迎面走来,关心的看了她一眼,曹宪有些慌乱的回看了她一眼,匆匆的离开了。
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湿了半身的曹冲从长堤上大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冲着偎在甄氏身边的曹叡叫道:“元仲,元仲,在那边看打牌有什么意思,来玩水吧,多好玩啊,你看他们多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