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若论陛下的恩宠,谁还能越过娘娘去?”那宫女也是当差当老了的,应对很是得宜。
“苗美人因有孕刚刚封了妃,如今,又新来了这位冯美人,依我看,”张贵妃伸出玉手,轻轻指一指皇后椒房殿的方向,接着,继续浑不在意,如若看笑话一般,随意道:
“说起来,那一位,如今倒是懂得‘以夷制夷’的法子了。”
张贵妃靠在软榻上,身着一袭天蓝色暗鱼纹缎面裙,发髻梳的很简单,只用两枚对簪别住,面上浮现出一层如夏花般美丽的笑容,那笑容中却又透出几分苦涩。
那宫女眼观鼻,鼻观心,忖度着张贵妃神色,试探的小心翼翼:“娘娘说的是。大宋后宫,向来是皇后主持大事的,先前的刘娥皇太后可以隐瞒陛下真正生母是何人至死,如今的皇后,只要有那个想头,收拾这些人,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儿。”
“宫中的女子,是开过一水儿又一水儿的花儿,只有那些有长盛不衰可能的尖儿,才值得那一位去掐。却不知最近苗妃的胎养的如何,回头备一份厚礼吧,咱们也要去瞧一瞧,是个礼数。”张贵妃说着,手中的绢扇已经掩过脸孔。
……
赵祯来到宫中修葺一新的迩英阁,垮入群贤毕至的延义殿,顾名思义,延义殿是给皇家延习经义的地方,偌大的屏风上抄写着《尚书·无逸篇》——这是一章讲述士大夫不可好逸恶劳,要时时刻刻勤奋的地方。
赵祯作为从小被礼教培养长大的皇帝,自然十分认同圣人之言,于是,他将这种勤奋,化作力量,开展了一件“大事”——集诗书,修礼乐。
这件事儿的开头,正是方仲永中状元当年的科考殿试题,之后就化作行动,开始动用大批人力物力进行。
中华之礼乐,自西晋五胡之乱时散逸流失,残缺不全,到了盛唐时已经掺入了大量的胡风,再无纯正的古乐。再经过五代十国之乱,本来的面目就更加无法追忆,湮没在历史长河中。
而大量的藏书,在真宗年间八贤王府上失火时,就烧了整个大内左藏书库,崇文馆,秘阁中的珍藏图书也是悉数一网打尽,八贤王堪称火王,总之,算是彻底废掉了唐末经历五代之乱后硕果仅存的一批藏书,所谓“文化余脉毁尽”,就是指此次火事。
于是到了现而今,赵祯和吕夷简等人皆深深认为,赵宋立国,文化鼎盛,如今已经七十多年了,取材全国,准备集成新礼乐,修书藏书,是国家极要紧的一项文化工程。
赵祯召集了崇文馆,秘阁的馆阁学士们,翰林院,知制诰的两制官们,重修经、史、子、集,尽量复原古书。
方仲永等一干馆阁学士们,拿到参知政事们依照赵祯心意,拟定出的一份工作量浩大的修书任务,也是很懵圈的:
前世写个博士论文考证出个十万字已经是要亲命了,这倒好,一年半时间,竟然要重新编修《乐书》,校勘经、史八千四百三十五卷,子、集一万二千余卷。
所谓的盛世修书,吃饱喝足了没事儿干,就整整这些没啥子实用的精神文明建设,马斯洛需求的上层建筑,倒也是无可厚非。
但让方仲永比较无语的是,眼下宋夏开战迫在眉睫,黄河水患年年不除,经济弊端诸多凸显,兵匪不分冗员众多,无数积弊要去干一把的时候,自己竟然要被安排辅助参知政事宋祁,在馆阁之中终日吊书袋子,扒拉故纸堆。
什么鬼?方仲永的内心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
想是想着这些,但方仲永起身随着众人一起迎接赵祯圣驾前来的礼数一点不少,外表风度翩翩,从容如水,只眉心之间的一抹嘲讽之色,暗暗在涌动。
赵祯让大家免了礼,继续干活,宋祁陪在赵祯身侧,在各处巡视一番。
范镇正拿着一副号称是张旭的墨竹图,摊开在众人身前,大家趴在上面,引经据典的品鉴真伪。
“张旭本就是草圣,传世的书法虽多,画作却极是罕见。依着他的札记来看,他偶尔兴致来时涂鸦,画必定是醉醺醺的,这种不拘小节的性格,让他画上的题款都是一反常规,正统章法从右向左,写在画面空白处,
而他从左向右,题字在竹石空隙之间,书体是隶书与行楷结合,行款不是直书到底工,而是大小不一,高低错落,看起来逸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