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后招,他也有。
在前方走廊尽头,墙壁上亮光一闪;河欢走过去的时候,看见那儿正贴着一面全身镜,大概是方便这里员工上班时整理仪容之用。他在全身镜前顿住脚步,打量了自己一眼。
他肌肤光洁乾净,眉目舒展,眼角、鼻尖、嘴唇总是泛着桃花一般淡淡的粉意,不论是谁瞧了,都会觉得他是一个面容像女性一般精緻的男人。不过当河欢盯着自己久了,让自己的面庞、身形和髮肤都渐渐开始发生变化的时候,旁人就会发现,原来他另一个性别身份的气质恰好相反——此时镜中呈现出的影像,变成了一个剑眉星目、英气勃发的女性。
除了身上衣服不能换之外,河欢在数秒之间,就彻底变作了另一个人。
这个世界上,没人知道他还可以变作另一个身份,变成一个叫作岸苦的女性。
他将两重身份彻底切割了,甚至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仅仅变作过岸苦一次——也就是林三酒从工厂里冲出来找河欢、他清楚自己来不及脱身的那一天。那天他才刚刚转变完身份,加了一件外套,就正好与林三酒撞了个正着;好在后者没有起疑,似乎至今也没把他和岸苦联繫在一起。
他早就想过,当河欢这个人走进绝路的时候,他还能作为岸苦而活下去——或者说,他还能作为岸苦,离开这个世界。毕竟以他对林三酒的了解,在逃离时刻来临的关头,她恐怕不会拒绝一个陌生进化者的求助。
所以说,后悔是谈不上的,因为他有后悔药。
但是……河欢伸手扶住墙壁,彷彿有点喘不上气。
浮上心头的不是后悔,却是一阵阵隐隐的、难以形容的感觉。假如他没有杀观地海风,假如他像丸青戈一样地拼了命,假如他与林三酒一起站在码头上……那么他此刻将充满希望;他知道自己的背后有同伴,知道自己这条单薄的命,因为与人呼吸与共、命运相连,而真正有了分量。
只不过,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知道了。
平稳了一下呼吸之后,河欢恢复了男性身份。他先去换了一身衣服,上衣换成了t恤,裤子换成了宽鬆的高腰牛仔裤。只要将t恤扎进裤腰里,就是岸苦的一身女装打扮;衣服垂下来,就是河欢的一身男装打扮。
他回到铜地码头上的时候,天地间一片寂静。
炮火熄了,装甲车、坦(括弧内不看)克重新列出了阵势。即使是轻型装甲车也有几十吨自重,哪怕是林三酒卷出来的狂风,也不能摧毁它们的阵容;只不过码头上的其他设施、建筑、人,此刻却都已经变成了一片破败狼籍。零零落落的火势、遍地瀰漫的血腥气、浓浓熏黑了天空的硝烟、载着伤员后撤的运输车……触目所及,儘是一片苍茫而冷漠。
那些被抬上担架的,那些被装入裹尸袋的,都谢幕了,都哑了声息。更多火力被驱赶上了战场,能够发出声音的,始终只有那一个无动于衷的意志。
“为什么停止攻击了?”河欢走向前线管理司的成员身边时,问道。
“据说检测到了一个发往太空的讯号,不知道有没有拦截住。”那人在管理司里级别很高,对许多情况都清清楚楚,平时是万不会这样详尽解释的,然而他此刻脸色微微发白,似乎也慌了手脚。与其说他是回答河欢,不如说他在自言自语:“不……我想可能没有拦截住……李司长都走了,他说情况紧急……”
原来他们这么快就得知消息了。
“那个进化者呢?”河欢想瞧一瞧码头内的情况,但是前方被倒塌四落的铁架和货柜箱给挡住了,他看不清楚林三酒在哪里。
“她大概也巴不得有一个机会能休息休息吧,我们这边一停火,那边也停了。”那人抹了一把脸,好像在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想,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对不对?就算她能想办法叫人来接她,谁知道要多久呢……就算来了新的那种人,再把他们也打掉,不就完了吗?更何况,我们还有那个女孩子……”
他说的,大概是正被好几个人看管起来的吴伦。
河欢忽然感觉口中有点渴,想了想,问道:“你有威士忌吗?”
那个男人像看精神病一样看了他一眼。
“没有?我想也没有。”河欢歎了一口气,“那大概是高层指挥官才会有的东西。你看,你我混到这个地步,以天生的尊严去换别人给的待遇,换来的待遇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