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所有的经验与参照都不管用了。
这个半透明的、躺在床上的男人,仿佛是万丈大厦分崩离析、飞散碎落下来的残片;意味着她从小就习以为常的世界规律,她熟悉并适应的一切生活规则,她出生长大、说不上究竟喜不喜欢的家乡,即将全部开始崩塌了。
直到这一刻,波西米亚才对大洪水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感。
当她拿出纸鹤时,她发现自己的指甲油上闪烁起一溜儿海蓝的光,仔细一看,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正在发抖。
不仅是手指……连手心里都是一片微微冷汗了。
洪流中身不由己的一片落叶,要被远远冲向无尽的寂寥与未知里,比什么都叫人恐慌。
“……幸好早就准备好了签证,”就在这时,bliss的半句话恰好被送进了波西米亚耳朵里。她吃了一惊,握紧纸鹤,抬头朝二人问道:“有、有签证了?”
“bliss给我的,”余渊看着自己逐渐透明、却仍然撑起了棉被的身体,脸色也不大好看:“她知道……我想去神之爱。”
“碰巧有个签证官来充大头。”bliss歪头朝波西米亚一笑,一身红裙如同夕阳下的火红烟云,衬得她皮肤清冷雪白:“……从他身上拿到了十好几张签证呢。”
神之爱……这种名字越平和温柔的地方,一定就越靠近地狱,这是波西米亚多年来总结出的经验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余渊偏偏要去那一个世界,但现在也来不及问了,谁知道余渊还有多少时间——她匆匆将情况全录进了纸鹤里,一甩手,看着它扑棱棱地飞入天光,从上方小窗中消失了踪影。
“如今有签证也未必保险了。”
波西米亚低低地说了一句,咕咚一下在床边坐了下来。
余渊显然很快就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面色不由一白——bliss转头看了看两个人,微微一皱眉,却什么也没有问。
犹豫了几秒,她才低声问道:“你伤还没好,去了新世界怎么办?”
余渊抬起眼睛,望着纱帐顶半晌,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能怎么办呢?……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他嘶哑地说,似是要笑一笑,气息却只飘零地散开了。
一时间室内再没有人出声,只有一片死寂逐渐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脏上。空气都像是与血腥气浸透了,放弃了纠缠,凝滞浑浊地贴在人的身边。直到几分钟后,余渊才轻轻苦笑一声,打破了沉寂:“……我居然还在。”
说是还在,但大部分身体已经完全透明了。只有胸膛、肩膀及头颅依然还存留着色彩与轮廓——虽然传送过程被拖长了许久,但身体逐渐透明化、并最终消失的过程,却似乎依然势不可挡。
他的胸膛以下,已经在另一个世界了吗?波西米亚不由疑惑地想。
“你特殊物品什么的,都在吗?”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关心人不是她的一向作风,但眼前这个男人——波西米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去想象这个一身伤痛的人被猝不及防地扔进一个世界后,遭到不测的可能性。
谁知道什么时候,落到这种残酷铁拳之下的就会变成自己呢?
余渊只是点点头。他的胸膛看不见了,浅淡的透明吞噬到了他的脖子处。
“那么——”
不等波西米亚将一句话说完,从头上天窗里蓦地扑进来了一个小小的白影,速度竟远比之前高出几倍,似乎也明白此时情况紧急;纸鹤一落在她手上,立刻传出了林三酒飞快、焦急却依然有条理的声音:“余渊,我现在离你太远,赶过去恐怕已经迟了。你一定要记住我告诉过你的、那些关于神之爱的经验……但是没有联络器,你的计划恐怕是没法达成的。bli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