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铿锵有力,在小巧而精致的宫廷式剧场内回荡。
卵形的观众厅,带坡度的舞台向前延伸,第二层也是沉降区域,包厢之间只用矮围栏做隔断,她坐的这排是剧场观影效果最佳的位置。只需稍稍俯视,台上人物的一举一动就可以轻轻松松尽收眼帘。
看着气度从容的父亲,郑征西的神色也从震惊中慢慢恢复了镇静,心里想到的却是他这得历经过多少次的死里逃生,才能炼就出如此视死如归的境界。
台上台下又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台上的灯光也在掌声中亮起来。
之前兵荒马乱的场面仿佛从没发生过。
台阶式的座席使郑征西很容易就注意到正前排的两个座位空着,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两名来宾的模样。
如果不是四面八方的各种嘈杂、尖叫或呼喊声震得耳膜仍然嗡嗡的。郑征西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在身边发生过惊心动魂的一幕。
在危急之中,方承越紧紧抱住她,生怕她有个闪失,想把她嵌在他的身体里似的,长大后她从没同成年男人那样的亲近,刹那间让她在黑暗里感到踏实而安定……隐约听到他在耳边对她说,“西西,不要怕……”方方的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这会儿感觉微微有一点发疼。
心情复杂的望着父亲走到面前,郑征西一扭头,发现方承越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恍惚中记得他临走前在匆忙中吻了吻她的眉心……
回到自己的座位,看着一脸担忧、默默无言的女儿,郑宝安慈祥地朝她笑笑,轻描淡写的说,“一场误会,别瞎想。”
这样一张略显心虚和内疚的笑脸,像没事人一样。弄得郑征西有些疑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翻来覆去的琢磨着那险象环生的一幕到底是意外,还是父亲为了让她放宽心而拿话安慰她。
原先守在剧场外的各方侍从、近卫陆续进入剧场,站在楼上楼下两侧。
台上的大戏仍热热闹闹地持续着,仿佛为了回报郑宝安的那番承诺,全体戏班子更加给力的表演。
原本可以选择趁乱离开,他没有这么做。像是要起个带头作用,刚刚他离凶险最近,却坚持留了下来,也释放着一种大义凛然的姿态。郑征西猜测她的父亲不愿意连累那个上上下下百十口人的戏班子。至于始作俑者是谁,事后当然要查。父亲肯定不会让她知晓太多。
这些年,父亲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们也常常通信。见信如见人,他竭力给她营造一个安稳的堡垒。他的妻子儿女们都不理解她,却全在他的庇护下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信上当然绝口不提革命、内乱——起义成功了才叫革命,不然那叫造反(这是陈陶得的父亲在一次起义失败后被砍头,她听一个逃到悉尼的幸存者说的,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父亲在家接待客人,明面上听他常常把经商救国、和平崛起挂在嘴边。
革命不是成功了么,皇帝早就都没了,他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爱国华侨,到底为什么仍会有如此险恶的处境?郑征西又琢磨不透,难免心神不定……忽然想到方承钰、莫乔治提到的那些关于父亲的点点滴滴,努力的把那些碎片拼凑在一起,加上他刚刚说过:如今的华夏四分五裂……言犹在耳……那不就是乱世么。整个欧洲在战乱期间,老百姓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老爷,方少已经命人把车子开到戏院门口,如果您想提前离开……”向荣悄悄走到郑宝安身边,根据戏台上的表演调整说话的音量,征求着主子的意见。
几乎没有考虑,郑宝安接口沉声说,“看完戏也无防,不要扫了大家的兴,戏班子飘洋过海出来找钱也不容易。”
“可是——”向荣还想说下去。
郑宝安伸手一挡。
向荣只好对下面的何曙光做了一个摇头的姿势,一声不吭地倒退一步站在郑宝安身后,一动不动。
郑征西的猜测是对的,她父亲总是替别人着想,即使像今晚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
似乎想起什么,郑征西又在台上仔细搜索那个美得似妖姬一样的旦角,他神情里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和孤高冷傲,似曾相识,不能确认他是第二花旦还是第三花旦——哪还有他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