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上巳节【壹】
随后的日子，梅郁城深居简出养伤的同时，也为几日后的上巳节游河做好了准备，这节庆是前朝便有的，但游河花会却是本朝独创，为的是纪念圣祖爷定国时在鄱阳湖底定天下那一战。后太宗皇帝为了北御北梁，将国都从金陵迁到燕京，京城的上巳节游河便定在了大运河京师端的通惠河内。
孟春三月，花红柳绿之时，整个京师的青年男女无论平民世家，均可不避外人，在通惠河周边游览美景，购买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世家大族自己有游船，或是租游船的，更会乘船游览河岸美景，京师内各大一流酒楼和戏班子也会在河上展示自己的花船，邀来往贵胄富贾购买特色点心，听戏听曲儿。有时候，皇帝也会乘御舟在通惠河中与民同乐，此番西北大捷，承明帝心情甚好，早早通知了内官二十四衙门会同玄衣内卫准备着，各世家大族看皇帝兴致如此之浓，自然也都跟着应景，一时京师租赁游船的商铺赚的盆满钵满。
梅郁城算是比别人更早知道的，提前就备下诸事停当，庐阳侯听他提了一句，自己还没在意，不想翌日跟时任礼部右侍郎的自家三弟说起此事时，却看他目光一闪：“怪不得……司礼监李公公那边最近各种动作，不行，咱家的游船也得提前租好！”
说完竟是早膳也不用了，匆匆撂下筷子就往外走，庐阳侯头都大了，拽着他袍袖一拉：“叔逸，成何体统，就算要租船也不用你这礼部侍郎亲自去吧。”
裴旷却是随便从桌上抓了点什么放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大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既然圣上要去游湖，那祖母肯定也会去，她老人家身子入了春刚有些起色，必得定个大些，稳当的游船方可，下面那些小子懂什么，我换便装去就是了。”
裴暄听他说得有道理，更感慨他的细心，便起身相送：“你说的是，那便有劳三弟了。”
裴旷嘿嘿一笑，又捏了个金银卷子：“大哥跟我还客气。”一路嚼着东西往偏院换衣服去了。
裴暄知道自家这三弟一向贴心，当初自己和二弟因麟台之变幼失双亲，幸好还有祖母的庇护和庶房二叔二婶的无私教养抚育，兄弟三人更是自幼长在一起，亲胜同怀。
庶房的二老爷和夫人故去后，三兄弟与祖母相依为命度日，却不想裴昭又在边关战殁，自打裴昭为国捐躯，一向风流恣意的裴旷仿佛一夜间就长大了，不但替军务缠身的裴暄料理家中一应事务，多孝养承欢于祖母膝下，更是发奋读书，短短数年便高中皇榜二甲，以庶吉士之身进了翰林院，后又到礼部，只是他眼下也二十大几了，却总是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与裴暄一样，都是戚氏太君的一桩心思。
裴暄想着心思吃了早膳，难得一个休沐，便早早往自家祖母院内请安，戚氏太君听他说了承明帝要在上巳节游河的消息，果然表示侯府也要备下，裴暄方才回了裴旷已经去安排的消息，戚氏太君夸了他们孝顺，又道：“既然暄儿你今日休沐，就不要急着去兵部了，今日又是那位女大夫来看诊的日子，你这个一家之主，也好好备下谢礼跟人家客气几句。”
裴暄听自家祖母吩咐下了，自然是一口应承，又问清楚了左右那冷大姑娘素日是巳时前来看诊，便令下人提前备好丰厚的诊金和谢礼，自己到书房看了会儿公文，看窗外春日阳光甚好，生了活动活动筋骨的心思，便换了一身平日练功的细布素行衣，在书房外的庭院里拿了条齐眉棍来练。
冷倾国这一日提前了一个时辰从济生堂出来，为的是送刚到京城的自家妹子往船行租游船，按她的性子本是不爱这些玩乐之事的，但耐不过冷倾城喜欢，只能由着她，将她留在那里东挑西选，冷倾国提着药箱一路往庐阳侯府而来，角门的看门人已经都认识她了，马上热情妥帖地为她引路，因为时间有些早，便让她在小花厅自便稍候，自己去通报一声。
冷倾国在小花厅坐了会儿，突然听到隔壁院子有兵刃破空之声，听着力度和速度俱是绝佳，一时技痒便溜达过去站在门口看，却见里面是一个三十上下，穿着件朴素灰衣的男子，正挥舞着一条齐眉棍在练功，那棍法使的泼水不入，力道十足，凌空抽得风声如尖哨一般，冷倾国是冷雁飞的女儿，江湖豪杰自然见过不少，可还从未见过这个岁数就有这般功力之人，一时心生赞许，忍不住低声道了句：“真是好棍法。”
院中之人听到有人说话，收了棍回首看向这边，不过一回眸间，便让冷倾国心一沉，生出一丝别样感觉，不过她也没在意，还是落落大方上前行礼道扰：“小女子看壮士棍法精湛，一时多言打扰，还望莫怪。”
那人看上去并无半点被打扰的不悦，也持棍还礼道：“无妨，是在下献丑了，姑娘也喜棍术？”
冷倾国看此人棍法超卓，说话倒是文质彬彬的，更生几分敬意：“小女子并不擅长，只是家父喜欢，看得多了便知先生招数精妙，功力过人。”
灰衣人却是微微一笑：“姑娘赞缪了，不知姑娘此来可是有事？”
冷倾国这才想起还未自报家门，赶快施礼道：“小女子是来为老夫人看诊的，带我来的大哥进去回禀了，我这就回去等着，不打扰先生了。”说完匆匆一拱手，道别返回了花厅。
院中的灰衣人将那齐眉棍放回兵刃架上，看着冷倾国离开的方向微微颔首：“原来这就是冷大姑娘。”
冷倾国回到小花厅，也闹不明白自己刚刚怎么那么失礼就跑了，都没问刚刚那位家将的姓名，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不过萍水相逢随便聊两句，问了反倒唐突，又感慨裴家不愧是功勋第一大家，一个家将都有如此身手。
裴暄回到书房，不多时就有侍从来回报，说冷大夫已经到了，是否要将诊金和谢礼送过去。裴暄问过看诊还未结束，略一犹豫道：“不急，稍后请她到小花厅，我亲自谢过再奉诊金。”
侍从听得一愣，心说这冷大夫是有多大面子，能得自家侯爷亲自道谢，不过想到事关老太君身体，也就明白了，赶快下去安排。
却说冷倾城被自家姐姐撇在租船的商行里，倒也没觉得无聊，她虽然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毕竟是回雁峰上的人，周身气派不输京城佳丽，兼之容貌一流，让那小伙计心里认定此为姑娘非富即贵，不但手脚麻利地奉上清茶小点，更将最好的一些游船图册都拿来给她挑选，冷倾城慢慢翻着，终是看中了一条，叫了小二来付定金时，却见他脸色一苦：“这位姑娘，实在对不住，这条游船已经被那位公子定了……”他回身指指柜台那里一名身着文生衣服的年轻男子，一脸抱歉：“就比您早一小会儿。”小二掐着小指头说道：“对不住，小的再给姑娘拿图册来，我们的好船还多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