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奔奔,落地有声。绕过畅和街,踏着青石板,至一门第高大的府院前,马上青年翻身下马,抬头看了一眼黑底金字的匾额,湛湛的显着御赐的“将军府”三个大字,然后将栓马的缰绳扔给身后随从,大步迈向右边角门处,就要入府。
没走两步,青年停下脚步,盯着左边角门处一个不甚起眼的墨色马车,若有所思。
旌三正交代马夫,将马暂带去西门口的拴马桩,喂些粮草,一会儿爷还要出门。忽见他家爷正盯着边上的马车,不禁打量一番,不过是个双马的小车,车梁破旧,包车的绸布粗糙。便是将军府再不嗜铺张,可这占了半条街的将军府前,还没有这样的马车停在门前接送过人。
抬头一看,常在内院伺候的侯管家今儿竟在外院大门口,边上几个得面儿的壮汉弯腰立着,听他安排。旌三一路过去,趴到侯管家身边耳语几句,就见他抬头看了看右边角门口负手站着的青年。深色暗纹绸衣,八宝锦绣腰带,头发朗力束起,剑眉星目,英气逼人,正是他家二爷。
比起京城鲜衣怒马的年轻人,他家主子这身装扮算不上富贵,不过富贵也从来不是从皮儿上瞧的。他家老爷可是大名鼎鼎的“裴骑大将军”裴敬贤,威名镇边疆,效忠两朝皇帝,战功显赫。还在世时,每次打仗回来,皇上都要赏些珍奇给老爷。尤其是“关山之战”,彻底击溃羌人,当时景帝爷大喜,封赏的黄金珠宝如流水般抬到家中。
老爷多年前故去,留下夫人、两个少爷和三小姐,战将裴家名号渐渐不如从前。
将门无虎辈,如今少爷小姐们也都长大。大爷裴渊刚过而立之年,娶了东平郡郡守女儿曹氏,育有两子。大爷子承父业,戍守边疆,功名现在还比不上老将军,但西疆的太平,明眼人一看便知,还要指望他家大爷。要不老将军去了多年,皇上还亲赐京城“将军府”的大院给夫人,又封了诰命,特特将老夫人从兖州老宅接来颐养天年。
二爷裴骏如今二十有三,没像父兄那样上战场,却是考了科举□□名。虽说不如大爷辉煌,在翰林院默默无闻修了几年书,可去年皇上也给升了官,今年又封了监察御史,一时引得京城贵女之家纷纷打听,愿嫁女来结交。到底皇上器重,再过段时间二爷又要带圣旨去梁地行巡查之职。
三小姐裴玥年方十七,生得花容月貌,从小就得全家宠爱,自是略有些高门大户家小姐的娇气。不过夫人治家多年,如今门户重新立起来,掌中馈施恩威之术不在话下。女儿自不必说,还是有理家的手段精明。年前才嫁给定昌侯关晋云,成了侯府夫人。这不侯府出了“祸害”,三小姐便不声不响地打发人送回将军府,让家里悄悄料理了。
侯管家腹中暗暗理了理言语,才一对上他家二爷的眼睛,就恭敬地低下头,紧走几步来到跟前,小心回道,“定昌侯夫人说咱们府上绣娘的翻针手艺了得,派了两个绣娘回来学学,回头要给侯爷二妹绣出嫁用的绣品。”
裴骏“嗯”了一声,却不在多说一句,似是等着他道出实情。
侯管家之前在兖州老家伺候多年,二爷出来的早,他印象中的二爷还是个读书的少年郎,与眼前这个不动声色的年轻人算不得熟悉,几回接触下来,却也知道如今这位二爷应付不得。
略微抬头朝四周扫了一眼,又稍稍往二爷身边凑了一些,侯管家方小声道,“有个三小姐带过去的绣娘,不知天高地厚,跑去勾引侯爷,弄得三小姐和侯爷生了嫌隙。毕竟是咱们府上带过去的自己人,三小姐找了借口给送回来,让家里处置。”这样侯爷也不好说什么。
“赏她几板子,再远远发卖了,随后送个懂规矩的绣娘去侯府。”裴骏轻描淡写吩咐道,略一犹豫,问道,“夫人可是知道了?”
“知道了,夫人已经把人带到内院处置了。”
“听夫人的。”内院之事他并不多过问,说完便不甚在意地朝府内走去,旌三赶紧跟在爷的身后。
陪嫁玥儿的除了身边的几个丫鬟是年轻姑娘,其余皆是有了年岁的媳妇婆子,那关晋云放着娇花不要,却爱有些经历的,裴骏轻哼一声,“那绣娘多大了?”
旌三早已探听明白事情原尾,“说是没了汉子的,应该有些年岁了吧……”旌三想了想娶亲弄双,“寡妇”二字说出来到底不吉利,可选的人都是夫人亲自过了一遍的,自己一个下人只好小心说话。
裴骏回头看他一眼,旌三缩了缩身子,不敢多言,只低头随着二爷往里走,暗想这寡妇真是自不量力,野心敢打到侯爷身上。一边想一边走,路上不知过了几道门,到了内院堂屋前头。
远远看去,就见一个年轻小娘子跪在院中央,若不是梳了妇人的发髻,瞧着便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丫鬟。从背影看,就像泄了气一般,软软地瘫在那里。就是这样,腰身那里还是隐隐透出一股风流之态。
旌三不禁心中暗探,怪不得三小姐着急送回来了,这姿态怕是真要勾住侯爷了。再一看下跪之人,脸颊上红红肿起,也知没少挨巴掌,叹一声不知本分,便躲到一边去了。
裴骏瞟了一眼,就踩着石阶,进了堂屋。石阶上的落花被他踩过,如污泥一般黏在一起,失了花色。
夫人进了里屋听送遣的婆子回话,堂屋中几个丫鬟看看院子中跪着的人,吱吱喳喳议论着。
“以往在家里时,从不往前头爷们儿跟前凑,还以为是个老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