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的话没头没脑，玉圭提着一颗心跑回家。六月的天气，明明已经很暖和了，姜翠翠却穿着冬天的夹袄坐在火塘的边上。她脸色蜡黄，两颊深深陷下去，是个重病缠身的模样。看见玉圭回来，她冲着他无力的笑了笑。
玉圭眼睛发酸，他掏出冰糖雪梨果干递给姜翠翠，姜翠翠颤巍巍伸出手，她的手枯瘦如柴，指甲乌黑，玉圭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姜翠翠，呜呜大哭。他的手勾到姜翠翠的头发，觉得异样，抬手就着朦胧的泪眼，玉圭大骇，不过是勾了一下，姜翠翠一大团头发挂在他的手指上。
“奶奶……”玉圭哽咽的喊道。
姜翠翠从玉圭的手上接过头发，费尽力气将其扔进火里，“不过是几根头发，奶奶没事，明天就好了！好孩子，别担心！”
“奶奶，我去给你请大夫看病吧！”玉圭哪能不担心。
姜翠翠摇头，“不用！我真的没事，真的！今天晚上睡一觉便好啦！不信等到明天早上看，若是明天早上还不好，就让你给我请大夫好不好？”
玉圭抬头看见姜翠翠昨天还饱满的双颊突然就凹陷了下去，心里难受的要命。忽然忆起那白发青年也说过‘你奶奶明天就好了’的话，心中有些狐疑，便没有把路上遇见白冉的事情告诉姜翠翠。
山里的晚上，夜凉如水。姜翠翠拢紧身上的夹袄，掀开门帘朝里间看了看。月光从窗户铺洒进来，玉圭搂着玉鱼睡的正香，旁边的玉鹊微微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抬头朝她看过来。姜翠翠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玉鹊好好睡觉。
她放下门帘，一步一挪用尽全力蹑手蹑脚移至门口，提起门边的一把锄头，开了门要出去。有什么东西扯住了她的裤腿，低下头，明亮的月光下，玉鹊趴在地上，衣服穿的歪歪扭扭，一只手撑在地上，一只手拽着她。
姜翠翠慢慢蹲下去解开玉鹊扣错的扣子，帮他把衣服整理好，小声道：“你要跟我一起去吗？那不能发出声音哟，不能吵醒你玉圭哥哥！”
玉鹊懂事的点点头，他悄无声息麻利的爬出去，耐心的等着姜翠翠关好门。姜翠翠叹了口气，“玉鹊要学着走路，不能一直爬着走啊！”说完就伸出手去拉他。玉鹊其实已经会走路了，只是习惯了爬行而已。而且手脚并用，他的速度会更快。听了姜翠翠的话，他顺从的站起来，任由姜翠翠牵着他慢慢的走进乱葬岗。
姜翠翠实在是没有力气，她肺里装了个旧风箱，呼哧呼哧的响，走两步歇一歇，与其说她牵着玉鹊，不如说玉鹊牵着她。实在走不动了，便随便靠在一块墓碑上歇口气。自从林家出事，安慧下葬后，乱葬岗就变得安静起来，老鬼头也躲起来不露面了，不用想也知道是白冉动的手脚。
白冉呵！
姜翠翠望着远处安慧和王海琴的两座新坟，坟头的白幡迎风飘扬，在大月亮地里，看着十分的凄清。她心想，自己这一大把年纪了，可还有什么怕的，而怕又有什么用，最多不过也躺在这里罢了。她回身打量了一下，身后是一座大坟，说大是因为占地大，坟头高，年头也有些久远了。心下略微盘算，就这一座了，于是积攒了全身的力气准备刨坟。
玉鹊跳起来攀住了她的锄头。姜翠翠疑惑的低头看着他，问道：“玉鹊好孩子，这里没有么？”
玉鹊点点头，拉着她绕过这座大坟，又走了一小段，来到一块小小的空地跟前。空地地势低洼，下方一条小水沟斜斜的绕过去。姜翠翠虽然老朽不堪，目力却还在，这是座没了坟头的荒坟，地势算不上好，却占阴背阳，是个极好养鬼番茄的地方。玉鹊出生在这个坟场，又吃这个长大，自然知道哪里能找到鬼番茄。他一尝姜翠翠的血就知道，奶奶跟他一样，也在吃鬼番茄。
姜翠翠赞赏的拍了拍玉鹊的头，“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她实在是没有力气抡起锄头，只能一点一点的刨，半天才刨开地皮。一旁的玉鹊看不下去了，他爱惜的把衣服脱了，团成一团规规整整的放在一块石碑上，而后抡圆了两条光膀子在地上刨洞。虽然还是个小小的孩子，但玉鹊十分有气力，一会功夫就刨出了一个大洞。
姜翠翠累的不行，也不阻止他，干脆在一旁坐下来，看他忙活。她看着玉鹊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刚挖出的黑洞里，片刻功夫拱着泥土出来，双手捧着一捧暗黑的小石头。姜翠翠迫不及待的捻起一个放到嘴巴里，她心满意足的砸吧着嘴，吃完一个又一个，一会功夫就吃光了。玉鹊又回转身进了洞里，来来回回几趟又带出来几十个鬼番茄。
鬼番茄并不是番茄，有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机缘就能长在棺材里。这东西于一般人也没有作用，但对会术法的姜翠翠来说就是续命的灵丹。她会些捉鬼的法术，却并不会长生之道，不会也不想去研究，撑着不死是有要紧的事情没办完。吃了这些年的鬼番茄，她变成了鬼气森森的老太婆，这也没关系，她早就抛弃了容貌、青春和性命，一步步挨到今天，早就所剩无几，不对，是根本什么都没剩下了！
数十个鬼番茄下肚，姜翠翠彻底缓了过来。今天鬼番茄吃的有点多，她的容貌变成了五六十岁大婶的模样。看着玉鹊又伸到她眼皮子底下的鬼番茄，她摆摆手示意够了。
玉鹊也有些累了，他拿起一个作势要吃，姜翠翠拦住了他，“好孩子，不要再吃这个，人世间的饭菜可比鬼番茄强多了。你要做人，不能跟奶奶一样，活的人不人鬼不鬼！”说道此处悲从心来，一把搂住玉鹊，竟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玉鹊反手搂住她，一只手轻轻抚在她后背上。
“奶奶……”大月亮底下，玉圭从一块老旧的石碑后头转出来，他声音委委屈屈，语气愤愤不平。虽然早就觉察到奶奶的古怪，但她半夜刨坟找鬼番茄吃这也没什么，让他受不了的是，玉鹊才来几天啊，他就分享了奶奶的秘密。自己明明才是这个家中最大的孩子，可凭什么玉鹊抢了先，自己反倒成为蒙在鼓里的人。若不是今天那白发青年出言点醒，只怕自己还有继续蒙在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