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让在下再行善一回,”秦弱对他笑说,“我这匹脚力还算良驹,驮我两个不成问题;我此行公事已了,也不在乎回程,正打算到城里会几个老友。白兄若不介意,就与我同行吧。”
那匹乌油油的黑马就在他身边,从鼻腔里喷出一股股气体,通体散发着灼热而焦躁不安的生机。大概是看见同类尸体,让它显得颇为骚动,四只素白的蹄子在地上交错踏着,把覆盖着雪的地面踏出棕黑的底色。白葭兰虽说畜无情义,此刻也感到它不安。他轻轻靠近,摸了摸马儿结实狭长的脸庞。马也顺从地把头颅低下,在那柔顺毛发的覆盖下,紧贴着波动起伏的静脉,透过他染血双手,那种微微发颤的感情也传达过来。从他的冰凉的指缝间中冲刷那种滚烫,终于让白葭兰心中小小的哀愁,随着雪花一同融化了。
“叫我小白就好,我哥哥都是这么唤我的。”
秦弱把这当做示好,反倒收起了笑容,不至于轻浮,温和地说:“你会骑马不?”
白葭兰摇头,他便在他腰身上一托,助他跨坐在马背上。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驭着那匹踏雪黑马慢行起来。白葭兰体型纤美,却不算多娇小,直挺挺坐着,也到人眼目处。他发间萦绕着一种气息,在冷空气中晃晃地散出来。不像任何香料的隐味,反而让秦弱联想到一排排供着珊瑚灵牌的龛。他死后也会被供入这黝黑的小四方牌子——这一认知让秦弱对祠堂的感情变化了。他并非在列祖宗的注视下得到了规训,而是对死亡过早地产生了深深恐惧。此刻他半搂着白葭兰,就像挨着一座精密的佛龛。想要让他往下矮矮身子,白葭兰却顺从地靠在他胸膛上。他的手终于去拢着衣襟,把散开的系带也扯了扯。从秦弱的角度看下来,那双翻来覆去的手掌就像活着的灵巧动物一样,他忍不住伸出手,快速且齐整地替他理好了服冠。又将披风解下,把白葭兰围得严严实实。
“我不冷。”白葭兰的声音里没有情绪,因为二人贴得太近,反而有点失真。秦弱看见他盘高的发髻像乌云一样垂坠,露出精美的微泛红的耳垂,随着他说话时产生的动作颤抖。
“等会就冷了。”他这么说,又把灰蓝的披风向上拉了拉,盖住白葭兰整个头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秦弱来时快马加鞭,日行四百里,一个昼夜就入了昆仑。此时出山道路更险,又多了负重,自然行进慢了些。也缘于他心中了却一桩牵挂,见山见水都尤为亲切可爱。于是一改常态,与白葭兰高谈论阔地畅叙起来。他身为江湖人,不图考取功名,但得益于家底厚实,从小有师傅教导,自然博学。加上这些年为教中做事,登界游方,地理知识极为丰富。不仅将昆仑一脉的众山细细梳理来,又把各地的地域特色,季节、人文的异同都讲与白葭兰听了。说到此区域汉胡通婚,更将自身贡献了出来,说道:“我母亲是回鹘王公之女,父族则是从巴蜀之地迁至中原,所以我相貌上与其他汉人也有所不同。”
白葭兰也没见过几个汉人,只觉得秦弱确实比他师兄还高些,鼻子也挺些,眼窝深陷下去。他觉得谈论人相貌不大礼貌,便问:“我听说‘胡人叫玉笛,越女弹霜丝。’,不知回鹘人擅长什么乐器?”
秦弱倒直白:“回鹘一族游牧为生,草原广阔,乐器多是呼唤牲畜的号笛演变而来,音色粗哑,不值得一听;不过胡人颇善歌舞,有机会叫你看看。”
他们日谈天夜观星,走走停停了两天,才到城中。只是入城时见城门紧闭,又有官兵把守,一派森严景象。
秦弱虽有通关文牒,也知自己长相异常,易生事端。远远望见城门戒严,便下马牵着缰绳走路,扮做白葭兰的马弁,缓慢前去。
到城下,此行果然奏效。看守士兵见他身形高大,又一副唯唯诺诺模样。马上的白葭兰则是仪态端方,容貌清美。被人上下打量着,也回以一笑,十分贵气。前面进出的几行车马都经了士兵搜查,到白葭兰和秦弱这里,那人却唯恐得罪贵人,不疑有他,简单放行了。
进了城,白葭兰又是看什么都新鲜。只有秦弱感到处处异样,加上城门紧闭,草木皆兵的情状,难免让人多想。他先找了一家客栈供两人歇息,又吩咐店里人好生招待白葭兰,自己就出去探听了。半天下来,闻是最近有悍匪出没,常到城中抢掠。秦弱心下诧异,琼州不算小城,怎的连这等绿林强盗也抵御不来。他疑虑颇多,却不打算管闲事,买几样吃食就回了客栈。
到歇脚处,他先召来跑堂,问上房中的客人可有什么要求。他风尘仆仆,灰袍蒙面,又带着大小行李,活像个跑腿小厮。跑堂的也以为他是家奴,随意地说:“公子什么也没要,只要了桶热水;现在外边这么冷,他要能填满那浴盆的水,我们足足烧了半个时辰呢。”
他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无礼,又说:“您家公子不仅仪表堂堂,对下人也真大方,我还是头一次见着给仆人也开上房的……”
秦弱没听他说完便上了楼。他倒不会为这点事和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只是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出生高门,以往到哪也是被人奉承来奉承去,说他器宇轩昂,仪貌不凡。说得多了,他自己也信了半分。只出了家门单打独斗,才知世人多苛待异族,一声声“蛮夷鞑子”才是真意。
他行至厢房,叩门三下,唤道:“小白,你可在里面?”
不时便有回声:“进来吧。”
秦弱心想,怎么这小孩也对他小厮似的呼来唤去,下回非得教教他入孝出悌,长幼有序。
他打开门,便觉得水汽氤氲,一阵温暖。只见房中央大喇喇放着浴盆,白葭兰连屏风也未遮,便脱了精光,头靠在木桶沿上,大半身子浸在水里。
秦弱初见他就是春光外泄的景象,现在又目睹他赤裸身体,一时间不知该作何想法。只是下意识转身,把房门闩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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