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闻言,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
“殿下,”楚尽说道,“十二城池已经效命,蛮夷逃兵军心溃散,殿下功在千秋名留青史,江南百姓已经逐渐有拥戴殿下的呼声。”
“最不可能的恰恰是江南,”太子笑着望他,“父皇当初拒不派兵,这次水灾又熟视无睹,江南百姓何以信服。孤的嫡系城主府贪污舞弊,鱼肉百姓,又如何令人信服?”
楚尽眼前是烧得噼里啪啦的帐篷,“那么殿下为何出兵?”
“孤一直耿耿于怀,如果六年前是孤来到江南,”太子这时候没有看他,斟酌开口,“许多事也就不同。”至少他可以改变楚府的变故,他会早一些知道父皇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亦不是一个好的君王,他会知道自己的手下在江南横行霸道,而不是在京城一叶障目。
“六年前南阳王世子先斩后奏带兵千里打马江南,战无不胜人人称颂,”楚尽说,“的确是少年英才。”
太子没什么表情,这些话他早已经听谋士幕僚手下将领还有父皇说过无数遍,要说不甘,原本当然有,但习惯之后也就不甚在意。唯独是楚尽这么说,还是让他心头些许不快。不等他开口,就听到楚尽紧接着道:
“但是南阳王世子有兵权在身赶来,当时也并非京城告急的时候。而此时殿下不在燕京等着传位的大好前程,只带了亲兵迢迢来到江南,有了兵马可显赫不去燕京争斗,反而冒雨行军驱逐蛮夷,是为何呢?”
太子怔了一下,转过眼又望向楚尽,见他站在灰蒙蒙夜幕里,似乎是梦里漏出的片段,映着周围冲天火光,白衣长剑青峰惊鸿,不似人世间。
听到远处将士呼喊,楚尽解下束发快步走了过去,与众人相坐,接住一杯酒后抬头一笑,面容白皙脸边一点尘灰更显眼。
燕京丞相当年为楚府过眼繁华题词,可曾想过有一天楚府的贵公子抱剑立泥尘。江南碌碌求功名的才子,出事后各自奔逃,也不会知道此时高歌痛饮者的疏狂。
忽然之间,士兵们一阵骚动,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在篝火边跳舞。走来的将领在丝竹弦声里说这是江南特意来献舞表达谢意的姑娘。
楚尽转头向人拿来埙,低沉的乐声与丝竹相和。他被火光照得透明,看得见手指修长,按着埙孔,随意坐着亦显得风流写意多情,众将都安静下来,看他低眉时浅淡轮廓在肃杀战场,犹被夜风拥簇。
待一曲过后,姑娘就要随人离开。
“殿下。”楚尽抬头,目光澄明。
不远处坐着的太子扬眉,却发现楚尽不是在看自己,正静静看着那个将走的姑娘。
“我就知道你会认出我,”姑娘回过头,扯下面纱,“你们江南的士兵要抓捕我,却又不认识我,还要我来献舞,刚刚我还以为能躲过一劫。”
那个一开始说是自愿献舞的将领面色讪讪挂不住,听着突然觉得不对:“你是什么人?”
“九公主。”楚尽说。
士兵们拔刀剑站起,确定了这是蛮夷王族,戒备相视。楚尽已经接着自斟自饮,头也未抬,夜色里清俊眉眼。
太子道:“带下去吧,分开关押。”对于女眷,他们其实并不打算押多久,等到过了这段时日,还是要放回去。
因此尽管惊讶,他却并没有多加注目。
“楚尽!”那个姑娘在带走之前又喊了他一声,没有六年前那么目下无尘,“你们若是对我不利,父王不会放过你们!”
楚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顿,抬头时却见太子站在面前,昂首垂目看他,湛然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