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意一遍遍袭来时,她抱膝坐在枫树下,瑟缩成一团,像冰天雪地里一株含苞待放的雪莲一般,孤寂清冷,却又顽强生长着。
黑暗逐渐笼罩着大地,耳畔枯叶碎裂的声音响起时,肩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她抬眸淡然一笑,随后又将下颌枕在了臂弯之中,静默无语。
季暖为她披上披风后,便紧挨着坐立在她身旁,仰头注视着那群星璀璨中的一轮弯月,一颗跌宕起伏的心逐步归于沉静,沉默了许久,她才侧目看向俞漫,道“你若是喜欢这儿,我们便在这里盖上一间木屋住下如何?”
俞漫轻摇着头,注视着寻来干柴生火的宋忘尘,心中有许多致歉的话想要言明,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有些伤害,不提及或许还能相安无事,说多了只会让大家都很难堪。
其实宋忘尘在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后,也曾怨恨过暮寒,所以他才会不顾及暮溪的清誉,也没考虑过程筱柔的颜面,只想着为江雨鸣冤,为狐族昭雪,当着百门的面揭穿了暮寒的阴谋。
但今日得知俞漫的身份后,他却发现自己心中已经没有了恨,俞漫只是小暖的姐妹,是江雨的发妻,是一个外刚内柔的弱女子,仅此而已!
俞漫盯着那灼灼燃烧的篝火,心思却是飘到了九霄云外,即便季暖和宋忘尘什么也没说过,她与季暖曾经那份纯粹的友情,也已经回不去了,心里那道叫做愧疚的沟壑,就像一根卡在喉间的细刺,肉眼看不见,却又十分清晰的感觉到了疼。
静逸无声的黑夜里,三人谁也没开口打破沉寂,直到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洒下来,俞漫才缓缓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笑道:“季暖、我想回长屿了,父亲尚在,哪儿有不回家的道理,至于这片枫林,也是时候该归于它原本的宁静了。”
“好,我陪你去!”季暖随即起身,像往日一般,很自然的去拉她的手,俏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
俞漫有些微愣,但也并未拒绝,她回眸再次看了眼那颗高大的枫树,在心里对江雨言“我很快就会回来了,等我!”转身时,早已干涸的眼泪再次出现在了眼眶之中,但她却是在笑,释然满足的笑。
……
回长屿显然算不上一个好的抉择,自三人在子海岸边踏上航帆的那一刻起,船上出岛外贸的商贩们,便对着俞漫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魔族对长屿百姓的伤害,是他们心底永远抹不去的伤,俞远洋口口声声说俞漫是被迫离开的长屿,现如今她却是挺着孕腹归来,还是血魔留下的孽种。但无论他们如何恼恨,却也不敢正大光明的直接言出,所以这一路,除了宋忘尘依旧有些晕船之外,倒也并无大事发生。
但三人刚下了船,行走在渡口上时,便感受到了长屿百姓的‘热情迎接’。
一群手提菜篮的妇孺们,毫不吝啬的将篮中的蔬果鸡蛋,争先恐后的砸向了俞漫,口中谩骂的无非就是俞漫与血魔苟合,怀上魔胎之事。
宋忘尘伸袖横拦在俞漫与季暖身前,被一枚鸡蛋正中眉心,不算痛,却很戳心。
他本可以运功或者布下结界挡下所有的攻击,但养不教,父之过,既然是江雨犯错在先,他理应替子承担一切的恶果。
迎面袭来的皆是蔬果之类的‘武器’,他面色霜寒,却是将它们逐一受下了。
俞漫冷眼注视着这一切,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心中却是怊怅若失。
千年前,这些个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暮寒亲自为凌承扣上的,至使他成为了世人眼中与狐妖苟合的仙门耻辱,人族败类。时至今日,凌承于世人眼中消失了,那些个谩骂唾弃之语,也逐渐消停了下来。
可笑的是,千年后的今日,这个仙门耻辱却变成了她自己,而宋忘尘竟是在袒护着她,这就是以德报怨!
激情愤慨的百姓们砸完了手中蔬果却仍不解气,人群中已有一中年男子手持弓弩,射出了一支冷箭,但宋忘尘依旧未躲避,连布覆都未曾挪动过半分。
“够了!”季暖大喝了一声,玉手轻拂,那冷箭便直直插入了地面,她绕行至宋忘尘身前,清亮的眼眸中带着三分怒意,而更多的则是无奈。
她本想劝慰百姓们停手,但她也明白那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怨恨,并不是几句致歉的话语就能轻易化解的,于是,她并没有谦卑的道歉,只是冷声问了句“你们究竟要如何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