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方嬷嬷捧了状元的锦袍进来,说安海公公送来的,还说明日一早,他会来接阿橙进宫。
“今日可要早些休憩,莫要如往常一样,又是喝酒,又是看话本,不到半夜不上榻。”
“嬷嬷,我可以不去吗?要不,明日一早,你去跟那个小公公说,我不慎染了风寒,进不得宫了……”
看着阿橙在床榻上苦着脸扭来扭去,方嬷嬷全是心疼,只恨不能代她去,抓着床帐想了想,又提起坦白从宽的事。“要不,咱们还是对陛下说了,姑娘不过才芳华年岁,顽皮扮个书生,也应当不算什么大罪吧?然后咱们就赶紧回昌平郡……”
“算了,难得陛下这么赏识我,我就受些苦吧,都是为了天下苍生,”阿橙停下扭动,一本正经地说,看到方嬷嬷瞪她,嘻嘻笑着,“也是为了嬷嬷不是,养大一个状元,进出御书房,说不得还能成为一代权臣,岂不是天大的荣光!”
方嬷嬷又气又笑,“真当嬷嬷是个傻的,不知道是又贪了好玩,舍不得放手。不过这事非同寻常,不同往日那些玩闹,姑娘可要心里警醒些……要我说,还是早些脱身的好,毕竟……”
“哎呀我可要睡了,不然明日一早醒不来,万一被罚站打手板可怎么办!嬷嬷快也去睡!”说罢,阿橙翻身背对外面,假装入眠。听得方嬷嬷出了门,才又翻身躺平,琢磨着明日进宫的事情。
第二日,果然才凌晨,方嬷嬷就来催阿橙起床。阿橙哪里起得来,一肚子气,只把自己埋进被窝里不肯出来,也就是方嬷嬷从小到大叫惯了,用手梳摸了头发,用热毛巾擦了手,暖了脸,递上水喝了,才总算让她坐了起来。
心里暗叹:早起还要人哄呢,怎么做得了官人,伺候得了上司。却不敢说出来,这时候阿橙脾气大着呢,可不能轻易扰了她耳朵。
已是很早准备,却还没梳洗好,安海的马车已经来了,急的方嬷嬷几乎冒了汗。阿橙这个正主却因着还没完全醒转,满脸懵懂,垂着眼帘劝慰:“嬷嬷别急,天还没亮呢,且他昨日里又没说要这么早,说了的话,我昨日里就回绝不去了。”
坐进马车的时候,天色还没亮,一路昏暗行到了西阜门。安海解释道:“这个门离养心殿最近,不过宫里不便一直马车来去,要辛苦万状元步行了。”
阿橙心里忍着愤懑,口上忍着哈欠,面上却装作一副谦谦君子,云淡风轻。毕竟如今,她是“万江澄”,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自然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这些分寸她还是省得的,不然也扮不了这么成功。她女扮男装,就当做是上台演戏一样,不仅是掩饰个外在,连整个儿气质言行,都寻思着换了个人。
从西阜门往里走,和昨日又不一样,因为西阜门往北,乃是后宫所在,往南,则是外殿林立,走的道,并非宽阔大路,而是绕行在红墙和园林之间。这让阿橙又生了几分欢喜,偷偷左右观赏,倒是从懵懂里清醒了过来。
进了养心殿,有个红衣公公正等着,避着阿橙,和安海和宁喜说了些话,就把阿橙带到了偏殿一个小书房内,并不是昨日里进去的正殿那个御书房,让阿橙在此等待陛下下朝。
阿橙就正襟危坐在小几旁,屁股都不敢坐实了,小心谨慎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此处竟分外的安静,连一个宫女太监都没有来往,宁喜也出去了。这般安静久了,皮猴子便在万江澄的壳里蠢蠢欲动起来。
这真的就是个书房,好多个书册架子,阿橙一边注意听着外面声响,一边拿了几本翻看了下……
这……这是御书房的书?
御书房的书,难道不该是正儿八经的博古文章,国藏典籍,怎地是这些?
阿橙翻看的几本,内容可真是五花八门,有花木图解,兽禽考据,竟还有一册画本……难道严帝每日料理国事就看这些?
阿橙惊呆,又翻看了几本,竟找到一本关于凌剧的。凌剧,就是凌朝的主流戏曲,也是阿橙最熟悉的东西。因而,她忍不住盘腿坐于地上,读了个津津有味,暂忘了身在何处。
正看到一个有趣之处,突觉得浑身发毛,猛地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身侧,乃是绣着金丝龙纹的袍摆。手忙脚乱要站起,不知为何反倒摔在了地上,虽被那袍摆后的腿挡住,没有在地上滚起来,也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对,当是半点屁股坐在了腿下的靴子上。
羞死人了,即便脸皮一向厚的阿橙,也觉得满脸发烫。暗想自己只怕是已经涨红了脸,也不知涂着的粉,能不能遮住。又想这算不算御前失仪了,还是赶紧给这位老人家再跪一个。翻身要跪,才发现自己衣襟,还踩在乌黑的靴子下面。
原是如此!怪不得要摔倒。
阿橙立时气恼,也忘了畏怕,仰起头就要瞪视害她又丢脸又惶恐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