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沿泗水一路东行,抵达任城城门。得知杜康在外狩猎不在城中,鱼袅坚辞进城。风梭将所购衣物交于守卫送至府中,三人又继续东行,来到约好的聚集之地,邹山山脚。
还需等待子冥、杜康下山归来。期间风梭与任艾未忘射术狩猎之事,与鱼袅交代后,便开始在沃野间行动。然树上鸟禽闻步履而惊飞,草间兔獐察人影而遁走,几番折腾,终是一无所获。
任艾心浮气躁地直跺脚道:“明明上次还能射中几只野雉!”
“艾姐姐切勿急躁,我俩还是尽量让行踪更隐蔽些吧。”
“不行!这样下去必定空手而归,我还想多吃些杜康烹饪的各式菜肴呢!”说罢,任艾卸下弓箭,直奔泗水,竟开始徒手摸起鱼来。
风梭无奈道:“我们这样做的话,没有达到射术练习的目的阿……”也配合起了任艾,入泗水中收集、抓获水鲜。相比之下,成效确实要稍好一些。
鱼袅立于车马前,远远看着二人弃弓入水,甚觉好笑。又浮想起自己年少时,寻觅食材也如此般急切笨拙,追忆往昔间,更对二人增添了些许好感。经途中一路盘问交流,鱼袅已基本信任二人,也能感受到,这二人,是几乎没有什么太复杂的心思的。已然明了,任艾看似刁蛮任性,实则天真烂漫、活泼开朗;风梭看似斗唇合舌,实是思维敏捷、热情善良。愈发加深了解后,不禁由衷赞许,任绰真是养育出了一双质而不俚、令人艳羡的好儿女。
同时,他也获知了一些任城的现状。今之任城,物产丰富,安土息民,内无异族争斗,外与邻城和睦。不像彤城,宗族因赋税倍增,而疲敝不堪,行事因寒法规限,而处处掣肘。再看那周边邻城,更是积不相能,一团乱麻。
那主城扈城,夏初时,扈氏不服姒启而反,被启王平定后,扶持甘氏为主。而甘、扈二族世代联姻,息息相关、密不可分。扈氏既遭重创,甘氏虽得城主之位,却窃以为仇。不过,甘氏因惧夏室之威势,又恐一城作乱,再次惹得天下众怒,便一直隐忍未发。于是,甘氏明面上服从于夏后,暗中则多与反夏势力勾结。例如前城主甘鄠,表面上积极拥夏,得太康王之信任。实则暗通夷穹,多次泄露太康王密令、太康王的行踪安排。之后,到了仲康王在位期间,还收纳数犯夏令、藐视夏室,多有不端之举、被逐出寒氏宗族的寒浞为徒。虽始料未及,寒浞竟一念之间,灭甘鄠本家满门,但其族人依旧承袭了扈城之主,还以‘寒后师城’自居,为寒宫马首是瞻。
再是主城褒城,今之城主褒维,自视甚高。曾扬言,河间皆鼠雀之辈,不屑与中原诸城为伍。对其周边的从邦【蜀】、【三危】、【獯鬻】,倒是殷勤相待。更有传言,褒维欲效仿冥城并入【北极】之先例,有率褒城并入【蜀】境之意。
而主城南城,臣、主宗族间,争夺城主之位不休,内斗惨烈,彻底分裂成了两派。现已沦为【三苗】北入中原的自由通道。
从城豳城,现任城主姬庆节,虽为人博学开明,承其父业多有创新之举。然继位不久,祖上闭塞之风积重难返,族中百姓皆沉痼自若,难以适从。眼下这世道若多有变革,恐酿鼓脑争头之祸,不如潜深伏隩,从长计议。
从城岐城,历来势单力微,物资亦十分匮乏。自保尚且勉强,还是勿作他想,自求多福吧。
彤城,在此内忧外患皆显著的情形下,莫说要恢复尧舜时期的日新月异之势难于登天,要重现夏时,主城昌盛之荣光,亦是难上加难。
日渐昏黄,风梭与任艾带着抓获的几个小河蟹、少量河蚌,两尾鳜鱼回到鱼袅身边。任艾看上去相当称心快意,风梭却显些许惋惜道:“终究还是没能练习射术阿,只能下次了。”
鱼袅顺口道:“春季正是射猎的最佳时分,今后切莫再错过了。”
风梭问道:“为何春季是最佳时分呢?”
“食味之材,无非采、耕、牧、猎。栽瓜果为采,种谷菜为耕,养家畜为牧,捕野兽为猎。而原野之猎,因四季而分为四法,分别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春时,万物灵动一新,择未孕者,以弓远射之;夏时,除尽苗间农害,鸟雀蛇鼠,以笼诱捕之;秋时,禽兽膘肥猛健,近身搏斗,以戈矛击之;冬时,众生隐遁藏匿,焚枯草木,以围而猎之。”
“原来如此,应四季之别而变,悟针对时令之法。既趋利避害,亦统观全局,富足仓廪之余,亦思循环往复之用。可是,此皆山林田野、陆上之狩也。凡陆地粮食,最怕灾祸之年,或洪水侵吞林田,或虫蜚遮天蔽日,或禽兽亡于地裂,或气候极寒极热。但逢重灾,可致饿殍遍野,引发人道沦丧,争相而食,还需思得万全之策,以防微杜渐之。
我知那深水深海之中,海珍物阜,无灾无恙且无穷无尽。若人人皆具涵泳玩索之能,能于水中如履平地行事,定能将其物产囊括无遗。再加上采耕牧猎之所获,必是殷殷屯屯之象,永世再无饥贫之忧患。可事实是,人于深水之中潜溺艰难,久必窒息而亡。今仅能凭织网,掷其里以打捞之,再无更佳之法。撒网入渊,肉眼难见,时多时少,不可预估。网虽柔韧却仍可破,鱼虽迟钝却仍有灵,此举好比听天由命一般,所需所求,皆不易得之,不知可有改进之法。
然而,在浅水滩涂觅得肉食,无需勤学苦练,信手拈来即可抓取。此技仿佛与生俱来一般。所获份量,虽寥若晨星,只可图一户一日之餐,却要比山野间耕猎、深水中撒网,更易得手。此也不知是何缘由。”
鱼袅闻言又随口答道:“水患为何是众灾之首?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偶然有之、未及双膝的程度。人本来就不是水生的,并不能相容于水,只是略通浅水区域水性罢了。对深水,完全是无能为力的,绝无可能在水中生活起居。所以,你设想的,人长期在深水中涵泳玩索、如履平地,根本上就不可实现。既然人不容于水,人的浅水水性又从何而来呢?据【山海九经】与【九鼎·昆仑鼎文】所载,自始祖至今,有五次重大水患。分别是女娲之时、伏羲之时、炎黄之时、颛顼之时与尧舜之时。若按规模划分,亦吻合先后顺序,首次为最,依次递减,第五次位于末。
那首次传说中的女娲之时,旦夕间,洪水高万丈,似从天而降,神州大地尽数淹没,溺毙之人不计其数。先祖矫健之众,一路向西逃窜,攀登于【昆仑】群山之巅,方幸免于难,不至灭绝。又造大船泊水之上,搭救散落在近山之诸民以聚之,复集众人之力,以人定胜天为号,力敌那灭世洪灾。后近万年间,人们为避寒暑,凿洞窟以穴居,临渊以栖,以存续香火。于汪洋浩瀚的包围之中,采浮萍充饥,捞鱼虾果腹,重建果林以为园,重饲禽兽以为甸。故先祖早有水岸劳作之日常,经万世传承,潜移默化而成天赋本能。所以,于浅水水岸之域觅食,人皆有手到擒来之技。
至于你说的,陆上重灾可致人争相而食,何以女娲之时,没有人吃人的这种情况呢?又有何种灾祸,可与之相提并论?纵使天灾无情不可预测,人祸却能防范于未然。并非所有重灾降临之时,皆伴有人祸,人祸需人治,须以德行教化为根基。而人治与德行教化,涵盖方方面面,说起来就复杂了,今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