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言非虚?”鱼袅凝视着子冥,神色风仪严峻,郑重其辞道。
子冥不由一怔:“阿?我这还能胡说么?!这才不久前,岌岌可危的亲身经历,还能有假?我都被吓傻了!到现在都还有些惊魂未定的。不是……这位大叔,你谁阿?”
风梭赶忙道:“不好意思。方才听子冥所讲,事关安危、险象环生,忘了先给大家做介绍了。”
于是对鱼袅道:“鱼袅大人,这位也是我们的好友,是【三商】城主之子子冥。而这位,便是昨日操刀家父寿宴,今已成为我任城庖正的杜康了。”
又对子冥、杜康道:“这位,是今日我和艾姐姐偶然相遇、有幸结识的,前任国之大司农、当世【厨神】,来自彤城的鱼袅大人!杜康,鱼袅大人是听闻了你昨日之事,特意来此与你相见的。”
鱼袅一直都在观察着杜康。从走近第一眼,就看清楚了模样。他虽有些土气,却给人感觉朴实干练、健壮明慧,是个内敛的靠谱之人。于是,也对他有了初步的好感。又听完子冥所述,危难之时,他以兄长之姿,护友人周全、劝友人离去。凭孤身以御凶,挺身而出,勇猛地击退了大蛇、罴兽。指顾从容,有情有义;拳打罴兽、手伏大蛇,更是有拔山撼树之神力。不仅验证了,他给人靠谱的感觉,并非假象。更凸显,他是一个义、勇、智、性各方面都俱佳之人。此子照此发展下去,今后必当能有一番作为,大器可成。
“哇!是当今的【厨神】!太好了!您特意来见杜康,定是杜康的厨艺,得到【厨神】的认可了。很荣幸见到你,鱼袅大人!”子冥边行晚辈之礼,边替杜康高兴道。杜康亦对鱼袅行礼,以示敬意。
“不必客气,今后勿再以‘大人’称呼我了。按年龄来看,子城主与任城主皆年长我几岁,那我等便以叔侄相称吧。”
接着,鱼袅问杜康道:“鬲城的诸宗族中,并无杜氏,你究竟是唐城杜氏,还是豳城杜氏呢?”
“我……我全然不知。我自记事起,便居于鬲城灶房边的茅屋中之。我无父无母,亦未有孰家愿收养。经由鬲城众庖厨,资食将我养大,后便加入了鬲城庖厨之列。听他们说,我当初被弃于禀官廪司门之前,因襁褓上纹有‘杜康’二字,所以就给我取名为杜康。而现下,我已被鬲城作为寿礼,送来了任城。大概,再也无法返回鬲城长居,鬲城中又并无族人亲属,称其为故乡,似乎亦不恰当。所以,论归属,我应当算作,任城杜氏独门独户之人吧。”
众人均是刚刚知晓杜康有此身世。风梭、任艾、子冥在一旁频频侧目互视,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点什么,皆有同情怜惜之意。同时,也都竭力克制,暗暗提醒自己,不要表露出来。
“我来时,已对你昨日烹饪菜肴有所了解。你所用之法,有【淳】、【熬】、【炮】、【捣】、【渍】、【糁】、【拼】、【脍】、【炙】等。既有宫中御用之术,亦含众邦之殊长。但也并非完全临摹照搬,皆有所调适改动。如此丰富另类,独出心裁,不知你师从何处?”
“我曾遍寻鬲城,文、武、农、医、匠、艺各业人士一一拜访。但求一技傍身,有安身立命之本,避免自己将来依旧是无宗无族、流离失所的境况。然而,师者皆以出身低微、来历不明为由相拒,故未曾与人有过师徒之缘。凡事,只能够向壁虚构,闭门造车。而我的庖厨之法,均是来自老厨们的经验之谈、食栈游民的道听途说。我都暗暗记下,再于平常劳作时,逐一尝试摸索。久而久之,也能熟能生巧,略通一二。至于昨日之宴,乃大寿之宴,乃百人之宴。宾客来自五湖四海,饮食习惯定是各不相同。故我思虑再三,势必要做到咸淡均衡、水陆皆有、干熟并用、荤素相宜,还需隆重且平易,精致且可口,因此对庖厨的固有之法,做出了一些自以为妥善的调整。”
“看来你靠的是自幼耳濡目染,且心细缜密,多有留心探究之举,方能做到无师自通。迄今为止,你成为庖厨亦有些年份了,你是如何看待庖厨诸事的呢?”
“庖厨诸事,每日之必需,温饱之上,意义深远。若食之无味,则可致郁郁寡欢;若食之失衡,则可致气乱体虚;若食之有错,则可致毒深病重。盖庖厨诸事精益求精,可使人身心愉悦,万事因而顺畅无虞。
此外,庖厨似非一技之术,从事愈久,愈发觉得其牵涉涵盖甚广。调理搭配膳食,恰如内服医药,亦合阴阳之道;每日寻获食材,需知五谷农耕,亦需行武狩猎;时常修磨器具,又含工匠之法;称薪匀火、烹得百鲜,需细致入微,需心无旁骛,需知根知底,需温猛相济,犹似待人接物、修身养性之理。故庖厨诸事,总能给我带来不同的启发,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
“你如此年少,便能有如此见解,同为庖厨中人,我闻之甚感欣慰。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还有哪些欠缺呢?”
“就拿昨日之宴来说,我的确是有很多不足的。所呈现出来的,都是扬我之所长,避我之所短。首先,我未曾游历四方,不知九州水土风味之异。所以面对众邦宾客,做不到将各地菜式复原其味,只能让百味适中,略作修改,讨新奇、含混之巧。然后,说到百味,我亦不精于此道。酸、甜、苦、辣、咸、鲜、麻,我虽知一菜之用,却不尽知一席之菜,要如何相互配比,才是最佳。再者,用材我不擅禽类。对此,我常以炒、烤、蒸三法应付而过,以结果来看,无论选取的是鸡、鸭、鹅、雀,尝之皆无甚区别,唯独择鹧鸪时,略有不同。所以,我不知该如何呈现,各禽独有之美味。最后,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刀工。比如水鲜,将鱼切片,我能为之。虾、蟹、蚌、鳖,我却难以着手。而于牲畜,若非风干、腌制,形体越大,我越难将各种肉类的界线精确划分,切割之处总有谬误,断血脉、内脏时总有差错。并且,每片肉的厚薄均匀,我也不能做到尽善尽美。”
鱼袅捋其短须,眼带笑意,已然有了决定。
人生最难之处,莫过于是否能自知。此少年之出身,说是低贱亦不为过。人历经贫苦,难免变得市侩,若他变成了一个势利小人,本无可厚非。所幸,他未堕此道,依旧不以功利待人,依旧朴素实诚。其求师学艺,屡遭碰壁,却不卑不亢、勤勉刻苦,多听多思、自学成才。才华一朝得以施展,获众人赞誉,获一城庖正之位,立足已然有余。年少有为值得夸耀,然其未飘飘然,忘己之不足,仍有真切上进之志。方才所答之言,非一时应对之辞,乃长久反思之故。他若能得悉心培育,多加提点,成为一方英杰指日可待。甚至,他是有望能成为国之栋梁的可造之才。
“我继先祖彤鱼氏之志,潜心研习庖厨三十余载,足迹遍海内,半生钻研,幸得【厨神】虚名。然年近半百,半截入土,毕生所学还未有传人。或因未遇良才,或因不合眼缘。今日,卜数只偶的机缘下与你相见,深觉孺子可教,亦感时机成熟。我若收你为徒,今后你便是我彤鱼氏之传人,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我……”杜康突然呆若木鸡一般,咂嘴弄唇,哑口失声。
“四康!你快答应他啊!”
“四康哥哥,即刻就拜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