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婴沉吟片刻,答:“高魏猖狂,父亲望我平国难。”
齐璋笑了笑,扫了齐婴一眼:“不尽然。”顿了顿又道:“答得不够老实,才进了枢密院几天,就学得这般迂回官腔?”
齐婴低下头,也淡淡一笑,随后坦然道:“许是沈氏倾覆一案致父亲忧心。”
齐璋眼神一亮,赞赏地看了一眼齐婴,随后一声长叹,眼神感慨,道:“三十年前先皇南渡,全凭众世家扶持,这些年与北魏对峙,亦靠的是世家鼎力。如今沈氏覆灭,纵然有沈谦软弱无能的过失,但这背后真正说明的却是,如今的大梁皇室,已经不甘心像多年前那般为世家掣肘了。”
齐婴眸色渐深,乍然回想起数日前在廷尉法狱中与沈谦的最后一面。
沈西泠钉在原地。
她其实已经很久不曾听见过他的声音了,但是这么说也有些不确凿,因为午夜梦回之时她常常能梦见他,梦到的多是一些往日的画面,他同她说话、与她温柔絮语。时隔多年她再次听到他的声音,一面觉得与梦里所闻一般无二,都是温和又平静的声音,很是好听,另一面那一声“燕国公夫人”又让她心里一刺,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的手依然抖得厉害,她摸着那扇门,但没有推开它,沉默了很久,说:“……是我。”
答完以后,白松看见她极浅地笑了笑。
他不知道那个时候沈西泠在想什么,也费解想到什么才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神色,沈西泠自己却知道。
她幻想过那么多次他们再次见面时会是怎么一番光景,也许只是在人群中遥远地瞥见,也许是在某场王公的宴饮上偶遇,也许是在上京城的某条街巷上他二人的马车相互错过。也许运气好一点,他们能说上一句话,届时他或许会问她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或许会简单地跟她说说他的近况,也或许会随便说些什么不相干的事情……她想了那么多那么多,但还是没有想到,他会问她,是不是燕国公夫人。
她忽然有点不敢听他要说什么,于是她抢先问:“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不知是不是已经大好了?”
她很了不起,即便整个人都在发抖,但声音听起来居然很平静,显得很得体。当然了,那人只会比她更平静更得体,她听见他说:“我很好,劳夫人挂念。”
沈西泠低低地应了一声,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她拼命忍着泪意,问:“我,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我能进去看看你吗?
她那个时候其实有很多想说的,有些话她积攒了五年,还有一些话是当时当刻忽然跑到她脑子里的,多的数不过来,但是等到张口的时候,就只剩下一句“我能进去看看你吗”,甚至连她最想告诉他的那句“我很想念你”,都没能够说出口。
她真的已经非常努力了,白松看见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两只手捏得很紧,指甲深深地刺进皮肉里。她可能希望自己可以显得更加冷静一些,起码不要显得太软弱,但是说实话,在他看来,她那时候瞧上去实在有些可怜。
就像很多年前她的那个样子,让他觉得可怜一般。
这世上的人,任何一个人,但凡见到了她此时的模样,定然便无法拒绝她的所求,无论她求的是什么都会想尽办法给她。
可这些人里却绝不会包括齐敬臣。
“你我如今身份如何能再见?”白松听到门内的人说,“夫人走吧。”
他忽然有点不敢看沈西泠的样子。
沉默,很长久的沉默,只有竹叶沙沙的声响。
沈西泠忽然变得很平静,她的身体不再颤抖了,只是眼眶有些烫,似乎有眼泪从眼眶里滑出来,她已经不太能分辨。她觉得耳边轰隆作响,一时仿若失聪,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但还是很平静地说:“我不会给你添麻烦,只是见你一面而已。也许今日过后我们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而我今日好不容易来了,就见一面,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