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虹十分详细地交代了作案经过,但江桥越听越有疑问。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被抢劫、殴打、故意伤害等,第一反应大多都是报警。虽然□□有其特殊性,有些女人害怕因此被歧视或受来到自外界的二次伤害,可能会选择忍气吞声。

    但许虹的一系列做法都违背正常的内在逻辑:第一,她被葛双河威胁,选择不声张、不报警,说明她可能注重名节,主要是她胆子比较小,一被威胁就吓住了。可胆子小的人被逼急了也会寻求警方的帮助,而她则直接想到把人杀了,这与她胆子小相矛盾;其次,警方两次勘察都没发现她在现场留下痕迹,说明她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心思细腻,但她却选择在案发后返回家中,还在家里留下重要的血迹证据。如果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直接出省,或者装作在医院住院闭门谢客,也许通过潘迎巧、葛双河的通话记录和葛双河的工头等人还是可以锁定许虹,但绝不会这么快。

    许虹肯定还有隐瞒。

    江桥停下敲击键盘做笔录的手,问许虹:“你是怎么制定出如此周密的杀人计划呢?”

    许虹低下了头。她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小,离六十岁还有一段距离,两鬓就已花白,人看上去极没精神。

    出于对许虹遭遇的同情,江桥叹了口气:“你现在不说,一会儿也还是要说。”许虹的防线已经被击垮了,再撑也撑不了多久。

    许虹慢慢地抬起头,盯着江桥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桥也不打断她,就让她去想。

    过了一会儿,许虹缓缓开口,用她浓重的东北话很平静地说道:“小时候我爸抛妻弃女,我妈带着我改嫁。完了吧改嫁那个人是个畜生。我继父,从我八岁开始就□□我,打我,骂我。他还威胁我,让我不要说出去,说只要我说出去就把我和我妈都杀了。”

    即便四十多年过去,幼年时遭遇的一切细节仍旧无比清晰。

    “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我过了八年。到了我十五、六岁那年吧,过年前几天,我妈出去给人搬货运菜,被车撞死了。我家没钱,车主赔的那点钱全被我继父拿去还赌债了,妈那边的亲戚也不管,我继父就把我妈拖到荒山上草草埋了。结果我妈刚一盖上草被子,我继父就在旁边的树上把我强了。我还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红,和路边上挂的大红灯笼一样红,和家家户户门前帖的对联一样红,和我妈身上的血也一样红。我在想,这是个什么日子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反正我妈也死了,我一个人继续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有什么意思。”

    许虹一直低头看手上的手铐,波澜不惊的语气,如旷野里寂静的皑皑白雪,与她话语里鲜艳热切的红色形成鲜明对比。

    “可是呢,我死没事,他凭啥能活着。我死也得拉个垫背的,我想,反正我要死了,我就把他杀了吧。我就哄着他,有天趁他喝个烂醉,我偷偷把百草枯下到他的饭里,看着他喝下去,然后没等到晚上,他就蹬腿了。

    “我本来打定了主意要死的。可我胆子小啊,看他死的样子,想到我一会儿也这样了,我就不敢喝了。我又想起来有次我妈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再难的时候也活一活。我趁夜用板车偷偷地把他的尸体拉到山上,把他扔在了山里。然后我一个人跑到延岭、跑到安图、跑到萨哈连,靠到处给人做小工生活。”

    江桥问:“期间想过自首吗?自首可以减轻刑罚。”

    许虹抬起头,看了一眼江桥但很快又错开视线:“想过。我无数次站在公安局和派出所的门口,想进去自首。可是自首就意味着我要被判刑,我就是被法律认定的犯人了。我侥幸的认为,只要没一天没发现,我就还是个正常的人,而不是一个犯人。

    “我想当一个完完全全清清白白的人,可我知道,时间回不去,我杀人犯的名头再也去不掉了。我没有一刻不煎熬,我整天整天晚上的睡不着觉。我听见窗外的警笛就觉得是来抓我的,我一会儿很害怕警察来抓我,一会儿又希望警察来抓我,我太想解脱了。我每天都看很多普法栏目,翻阅法律书籍,想看看我有没有一点点当回一个清白人的可能。”

    “所以你的杀人手法是从电视和书上学来的?”

    “是的。”许虹说道,“我每看完一个案子,就会去想如果凶手当时做了什么可能就不会被发现了。”

    “那你回家是因为想让警察发现你?”

    许虹点点头:“我太折磨了,我不是杀了一个人,是杀了两个人,我一天都活不了了。我本来想自杀,可我下不去手,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我想,让老天再帮我选一次,如果警察查到我,我就认命,查不到我,我就继续逃。我不想当个犯人啊,哪怕我是有原因的,我看过了,我也是犯法了。我这辈子没机会当个清白的人了。我应该再勇敢点,丢凶器的那天,我就应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的。”

    许虹的情绪终于有了点波动,却是因为后悔没有自杀。

    谁听了许虹的自白都不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