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落梅雪庄数年前经历了场内斗,自此便一路败落,缩居一隅,低调得十分没有存在感。不然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也轮不到一个断了双腿的修士做庄主。如今偌大的庄里,并没有几个人侍奉,空空荡荡,像座露天坟墓。
便是此处主屋,亦整间漆黑如墨,无半分火光,只靠着庭内浑然洁白的雪地,能透窗映来些亮。穿堂寒风陡然灌了进来,庭院深深,森然幽冷。
大婚没过多久,庄里就没半分红色装点,仿佛婚宴从未进行过。但对此善璃也不介意,她清楚自己来此目的是为何。善璃搓搓胳膊,朝掌心哈口气:“庄主,我知道我们庄如今正在难处,但也不至于……穷到连柴烛都点不起吧。”
这人的手似是总是冰凉的,善璃看了几眼,便去握住。庄主手未动,但抬眸看了她一眼。
善璃察觉到目光,便亦回看他,弯眸对着他笑。
方才她直接点到宝物,是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没法骗。这位庄主看似断了双腿,实则,修为高到足以统领一方的善璃,经了月余以来,竟试探不出这人功力几何。此人可谓滴水不漏,深不可测,与其绕着弯儿地骗他,不如直接告知,她来此的目标。
——她之所以夺亲,是因为瞄上了雪庄主母的位置,最终目的是夺得山中灵脉机缘。可左右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她嘴里出来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善璃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而庄主却只字都没回答她,只静静看着她,仿佛她是,卧在他膝上的一只猫儿。
过了许久都没能挑逗这人说出句话,善璃心道今日时候不对,便讪讪离开了。
而在她离去之后,庄主将那卷竹简看到了头,终于转了转目光,挪到了那小盅早已凉透了的梨汤上面。冷白指尖捏住白瓷汤匙,一时竟分不出来,究竟哪个更璞润。
搅了几搅,汤底滚出黑渣。他缓缓合了下眼睑,瞧着盅内,然后,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善璃时常觉得这个庄主很奇怪,这个人就像是个冰块,极少会表露出情绪这种东西,便是她平日做的极为过分,这人也什么反应都没有。着实摸不清这人到底在意什么。
直到后来她发现,对方时不时会在夜里惊醒。可他连惊醒的样子都是极小极克制的,最强幅度也仅是呼吸稍大的起伏几下,背后冒出冷汗,然后睁开双目,长久地定定看向帐顶。
旁边便有个女子迷糊着爬起来,她困得撑不住,小臂一软就半趴在了他身上。“你做噩梦了。”这人糊糊嘟嘟地说。然后,闭着眼睛笑了下:“你可知道,我会造梦的。”她手摸到他被衾下,被冰得哆哆嗦嗦,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堵着鼻音笑道,“庄主大人,娶了我,你可真是走大运……”
滚着暖意的灵力顺脉而过,善璃给庄主网出了方幻境。
幻境之中,一女子红衣飒爽地站在漫山遍野的尸体堆顶上,她浑身是血,艳如修罗,笑得极为狂妄:“还有谁?放马过来!”这个场景,明显是在场所有修士,无论正邪,都被她打怕了。此番闻言,皆静了音半晌无人应战。
而这时,底下却传来低低一道男子声音。男人样貌长得光风霁月,气质如霜,与这冒着血浆热气的周遭极为不搭,当下轻微皱着眉,道:“过来。”
女子倏地转头,高高地自下望来,忽而惊喜:“是你呀。”
她说着便奔来,却半道发现自己装束不对。好在幻境之中,身上服饰可随心而变,于是,善璃立刻换上了寻常闺秀所喜的襦裙,这一下子,差点儿没把她绊倒。干脆故意扑倒过去,善璃笑道:“庄主。”
对方下意识展臂搂住她,接着,庄主眼眸一动,忽地发现不对劲之处。他低头,立刻便瞧见,他竟然……是站立着的。
庄主倏地眼睛睁大。
善璃身着鹅黄色软裙,仗着行动不便,搂紧了对方手臂。见其讶异反应,抬面朝其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二人良久对视,庄主慢慢抬手,抚上女子鬓角发丝,他没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哑着嗓子,淡淡道:“你入我雪庄,此后……不宜再沾血。”
善璃微微挑起秀眉,回看他许久,继而轻轻弯了眼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