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沛开门进屋,一台直立式海尔空调正喷吐着凉气,白雾丝丝可见,进门玄关处只有八平方米大小,这台大功率空调便显得太强劲了些,连安沛这样自称神完气足的少年也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噤,随手拿起门旁边衣帽架上的外套披了起来。
玄关地面铺着一块织有包头巾大胡子男人头像的、外观略有些残破的地毯,这方地毯是仙鹤寺大长老马自强赠给了穆先生,以前安沛经常在学校和死党踢球,野完了就往师父家一钻,满脚泥也直接踩上去,直到有一天,某登门拜访穆先生的名流认出了这块地毯。因为这块地毯在收藏界很有名气,它原本是英格兰一家有百年历史的旅馆所拥有,最后一任旅馆主人养着一条拉布拉多犬,这条狗每天都睡在门口地毯上,甚至把上面织有阿巴斯大帝胡子的经纬线都给抓坏了,后来这块地毯在苏富比拍卖,成交价是491000英镑,绰号叫阿巴斯的残破胡子。
天朝币数百万的东西,每天都被安沛在脚底下踩来踩去啊!这让安沛有些麻爪,每次一进门,都小心翼翼不敢踩在上面,还是穆先生说,地毯不就是让人踩的么?狗都可以睡的地毯,我徒弟踩不得?
话虽如此,但穆先生家门口的地毯价值五百万,这却是传得街头巷尾都知晓了。
玄关处除了这块地毯外,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花瓶,最矮的齐安沛的腰,最高的比安沛还高,这些花瓶最大的功能就是起到收纳柜的用处,譬如国画院某大师来拜访穆先生,随身带着一幅自家所作的作品送与穆先生,那么这幅画不出意料的,将会被塞进大花瓶中。
玄关处有两扇门,分别是卧室和洗手间,走过玄关,就是大客厅了,这要是现如今,也算是家居装潢的主流了,大客厅小卧室,但穆先生的家,许多年前就如此了,因为大约七十平方的面积,除了一角放着八仙桌和几张凳子以外,唯一的家具就是齐墙砌的如同普通家庭的衣柜一般的收纳柜,此外,就是按摩床了,八张按摩床。
作为一个脱胎换骨伐毛洗髓的指压大师,穆先生真可说是不改本色了。
事实上,从穆先生家的窗台钻出去,就是接近三百平方的平台屋顶,水泥一体浇筑的,楼下就是当初政府赔偿给穆先生做诊所的街边店面,但穆先生后来把楼下三百坪的街边店面房子赠给了禾稼巷所在的街道办公室,要知道,禾稼巷的老人养老啊看病啊什么的,这笔钱就是街道办所出,所以在禾稼巷,穆先生的地位可说是无与伦比的。
别的不说,只说穆先生把楼梯过道当自家厨房的行为,你要换了普通人家试试,早给你闹翻天了,过道是大家的,又不是你一家的,尤其是老式居民楼的过道,谁家还没点杂物么?可是从2楼往上,没一家对这个问题提出过看法,哪怕穆先生就把煤球堆在楼梯过道一角,哪怕油烟把整个过道熏得黑乎乎的。
在这个人心浮躁的社会,谁家有几百上千万,还不得立马买房子搬离条件不好的老宅?穆先生家门口的地毯都值五百万,买不起房么?
穆先生往来的是什么人?别的不说,只说去年江都县正堂薄珈年齿老大离任,这位前薄知县隔三差五就来穆先生家,不做指压也要蹭一顿饭吃,很可能这时候在旁边按摩床上躺着让穆先生指压的的,就是一位老寒腿发作来找穆先生的老街坊……
当年大文豪朱自清在禾稼巷寓居,这等名头也没见街坊们多稀罕,该把老宅推掉建学校,甚至都不需要街道办开个会商量,直接也就推掉了,甚至现如今禾稼巷也没多少人知道,原来大文豪是在咱们这儿寓居的,但是,穆先生的大名,即便是禾稼巷的三岁孩童,也都知道。
这天底下有两种人。
一种是年轻时候**,被父母斥骂,等他(她)为人父母,又开始斥骂自己翻**的孩子。
另外一种,年轻时候**,及至年长,看年轻人翻**,笑着就说,这事儿我年轻时候也干过,比你还出格一点……
穆先生无疑是后者。
俗话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xx,又有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安沛对穆先生的孺慕之情,便是在禾稼巷如此熏陶出来的,即便是父母,也不能与之比较。
安沛走进客厅的时候,穆先生站在按摩床前,左手夹着一支黄鹤楼1916,右手正按在按摩床上一个老者的肩窝处。
穆先生不高,不帅,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都和香江演员曾志伟很相似,安沛的同学每一个见过穆先生的,对安沛所说的第一句话肯定是很兴奋地说你师父长的真像曾志伟,而每一次,安沛都会很生气的说,明明是曾志伟长的像我师父好不好。
每一个看见穆先生夹着烟的手的人,都会以为这双手是十几岁少女的手,白嫩,没有一丝老茧和皱纹,夹着黄鹤楼1916,姿态优美,却又不矫揉造作,只看手的话,没有人会相信这双手的主人是不高又不帅的五十多岁的老人。
看见安沛进来,穆先生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嘴角撇了撇,“晚饭吃了没?”
安沛脸上堆笑,“正空着肚子等大师姐熬的鸡汤呢!”说着,就走过去,对按摩床上的老人大声道:“薄正堂,我来替你按好不好!”
老人正是前江都知县,以前和穆先生是铁杆,后来在江都县正堂的位置上头不升也不降一坐二十年,天朝官员六十退休,非得到封疆级别,才能变成六十五,可这位薄知县,愣就是六十五岁才从江都正堂的位置上头退下来。
“小安子好,手法柔和,若是小顾,我这把老骨头却有些吃不消。”老头随口一句,旁边正在给一个患者指压的顾家明嘴角抽了抽,安沛笑着接替了师父穆先生,就道:“薄正堂,我年轻,功力浅,所以你觉得柔和,顾师兄功力深,你自然是觉得吃不消了,至于师父,他老人家功力收发自如,却又不是我们这些徒弟们能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