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洗漱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自家小姐梳了个许久不见的双刀髻,发间只簪着一支梅花钗,身上穿了件月白色齐胸绒裙,外头罩了件鹅黄金丝褙子,站在屋子中间一动也不动,那双向来灵动的桃花眼也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像是魂离天外,脚边散落着几个箱子,正是当年出嫁时带来的陪嫁。
春燕大惊失色,还以为林玉琅与宋辞吵架了,忙放下铜盆,走至她跟前行礼:“小姐这是作甚?”
小桃纵是迟钝了些,也立马反应过来了。年轻的小丫头眼尖,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桌上的一封信。她走近一看,却见那信封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和离书》。
小桃气不打一处来,她固然知晓姑爷不喜欢小姐,可没想到居然会在大过年的时候做出这等事来。气呼呼得拿起那封信,小桃便握紧了拳头准备冲去枫蓝院找宋辞当面问个清楚,可还未走出两步,便被人握住了手腕。她回头一看,却见春燕皱着眉朝自己摇了摇头。
“春燕,你拦着我作甚?”
春燕长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你没发现么,这是小姐的笔迹。”
小桃这才低下头瞧清自己手里的信,那三个字可不就是自家小姐写得么,于是她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三人便僵持着,最终还是林玉琅打破了沉默。
“春燕,你去找个车夫来;小桃,你把这些东西搬到马车上去吧。”林玉琅嗤笑一声,垂眼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木箱子,然后抬脚朝着门外走去。虽然如今她已与宋辞和离,可宋家父母待她却是极好的,于情于理她都该向他们辞别。
朝阳缓缓探出山头,昨夜薄雪消融,远处青山葱郁,若非寒风清冷,怎么也看不出此时正是寒冬时节。
林玉琅吸了吸鼻子,迈进大厅,却见宋氏夫妇已坐在上座,宋辞站在一旁冷着张脸,比那薄雪看上去还凉薄些,剑眉微蹙,右手握拳。她细细观察了一下两位长辈的神情,心中便已了然,想来宋辞已告诉他们两人和离之事了。
宋夫人见她走进大厅,向来优雅从容的女子显得有些局促,掩在袖下的手假装不经意地扯了扯宋老爷的袖角。宋老爷见状,忙正襟危坐,等着林玉琅开口。
林玉琅往前走了一步,跪在地上俯首行礼:“父亲,母亲,我与宋辞今日写下了和离书,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望二位长辈成全。”
宋辞双眸一闭,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已是神色自如。他走至林玉琅身旁,跟着她一起跪了下来,对着堂上的父母行礼:“儿子不孝。”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一旁垂着头的林玉琅,心想这女人果真足够绝情,和离书一签,便立马改了称呼。
宋老爷与宋夫人也没想到她会立马改了称呼,不免有些不习惯。宋老爷看了妻子一眼,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大肚腩颤了颤,叹道:“我与夫人是真希望你们能相互扶持,白头到老的,可如今事已至此,是无法挽回了。阿琅,是我们宋家亏欠你的。”
宋夫人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至林玉琅跟前,伸出手将她扶了起来。年过半百的女人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连眼角的细纹都别有风情。林玉琅看着她,不禁双眼一热。宋夫人待她极好,她幼年丧母,早已将宋夫人当做自己的生母相待,如今分别,怎能不难过。
“阿琅,别怪宋辞……”这句话没说完,随后便是一声厚重的叹息声,也不知后半句是想说些什么。
她闭了闭眼,终于潸然泪下。她怪不了宋辞,这三年就像是一场梦一般,也许在离开宋家很久很久以后,她还会做这场梦,梦见宋辞。
林玉琅哭得泪眼朦胧,却突然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她抬头一看,朦朦胧胧瞧见了宋辞那张疏离清俊的脸,他正皱着眉瞧着自己。她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指腹粗糙,刮得她脸颊有些疼。
“林玉琅,你怎么这么爱哭?”宋辞最见不得她哭,所以他之前总会在她哭之前便早早离开。他怕自己会心软,他和林玉琅,也许最后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扑面而来的清冷薄荷香涌入鼻腔,林玉琅感觉自己被宋辞狠狠地抱住了,他低着头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林玉琅,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林玉琅心头一跳,紧咬牙关,终究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狠下心将宋辞推开,一双微红的桃花眼怒瞪着眼前玉立身长的男子,声音有些尖利:“宋辞,便是你求我,我也不愿再见到你。”
说完便转身,毅然决然地朝着大厅外走去,再没回头。
宋辞见她纤细窈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肩头一垂,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低下头看着右手。五指展开,手心是一只金丝镶玉耳环,正是昨夜林玉琅弄丢的那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