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北上的路,其实可以分为两段。赵抚名义上仍担着押粮的任务,所以从太原出发到大梁边陲的五源镇,我和杨服山都跟着运粮的车队,一路晃晃悠悠。这一段行程稍慢,但也不是一无所获。
同行的领队叫张百林,是五源镇派来太原运粮的镇将。而他上面——五源是边陲的军镇,设总管理当地的军事与民政——戍边驻军总管张珏,娶了王设孛的女儿,算是其一脉的嫡系亲信。王设孛在启程前,便通过张百林托付了一些事情,对方一路上对我们也十分照顾。
等到达五源后,赵抚交接完粮草,与我们一道面见了张珏。又一宴席过后,队伍休整一夜,便点八十八人,轻装快马直扑白道川的突厥牙帐。
这八十八人里,杨服山点了三十八,赵抚则选同行的二十个兵将,再有我带的仆从与奴婢共十四人,以及张珏所出的当地镇兵镇将共十六人,仍以陪戎校尉张百林为首。
从太原道五源,再从五源前往突厥,同行一路,又都从军,赵抚与张百林凑在一起格外有话聊。团云军久驻淮安,几乎不过黄河,这种内陆纵深的西北战场,赵抚都从来没有接触过。而张百林生在西北,长在西北边境,与突厥打过不少交道,趁着路上安营扎寨的闲工夫便会说起以往的战事经验。
“张大哥与突厥干过仗?”
因需疾驰赶路,行李以精简为主,带着日用的东西也紧凑,往往几十个兵将轮流用着五六把剃刀,每个黄昏分着时间两人一组面对面剃面。而这次难得驻扎在水源边上——虽然只是一条窄小蜿蜒的芦苇小溪——但终究是有水源了,于是一伙人便寻了下游排蹲着。
张百林临水照镜,捧着好几天没剃的胡渣,一时不知从哪里下手,闻一旁赵抚此言,咧嘴一笑:“这当然了,还干过不止一次,白道川和大梁不打,但每年还是会有些小部落不听他们老子的话来犯边,这时候可不是得我们出场。”
“不过说到这就气,他娘的,赵家小郎你南边来的,你是不知道。这些突厥人打起来还挺凶,不仅凶而且还贼贱,一小撮一小撮地来扰,每年都要闹几遍,就这样,还偏偏不能和真出兵去讨。”
张百林话说的糙,却不乏幽默,那画面描述出来,直惹得赵抚哈哈大笑。
只是笑完之后,还是免不了叹息:“将军不战,张大哥可惜了!”
他与张百林相处近半月,自看得出其是良才美玉。
只是堵白可汗之后,大梁与突厥结为姻亲,议定不再动干戈,后来大梁南下灭陈,战略的重心渐渐便往南边去了。这些留在北方镇将多年无战事,却得守着门户,只能厉兵秣马,无尽等待了。即便张百林作为五源总管的心腹,但没有正式的战功,也很难晋升。
这又未尝不是一件可喜的事。
张百林比划几下,一下就找着手感。手起刀落,利落地刮完胡须,摸了摸下颔,“我刮好了,赵小郎君慢慢弄,天黑之前我还得先去周边巡一圈。”
赵抚“呀”地一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动作太慢,于是赶忙低下头,凑到水边,应着夕阳残晖飞快运着手中小刀。
“悠着点,别弄花了脸。”张百林爽声一笑,语罢,便将洗完的刀传给下一个士兵。
天黑之前,他们须得安下营帐,但除了野兽,还得小心马匪。毕竟这西北草原也不是全然太平的,虽然举着大梁的旗帜,这一路都走得顺利,但孤身进入突厥腹地,得不到任何支援,凡事还需小心为上。
他手搅在湖水,摩挲着擦拭掌心,想着一些需要注意的点。随即站起身,检查了一下安营的活后,又点了几个兵将提刀去巡视。走到半途,迎面撞上人,神情间不由带点错愕。
西北风沙大,只能用布巾包着头,以免吹到头发里。我好容易扬起脸,见是同行的镇将,便对他微微一笑致意。
“县主。”张百林认出我,连忙半低下头,恭谨劝道:“天色已晚,这荒漠戈壁恐有野兽,县主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我颔首示意知道轻重,怕他们想太多,便又添一语解释:“只是白日骑马身体有些僵了,所以才随意走一走,张校尉放心,我不会离开营地的。”
张百林拱手为礼,“县主小心就好,如果有事可以唤卑下等陪同。”
“校尉辛苦了。”我款款笑,让了一步叫他们先走。等眼看着这对列离开许久,才再次迈步,顺着水流往上游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