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现在的局势,颇为微妙。
这点,在场众人心知肚明,只是里面的复杂关系,单纯靠脑子想,一时半会还真难理清。
这不是他们见识浅薄、智慧不足,而是因为,无法像陈止这样通观全局,又有十二生肖折纸确定消息,又有密谍司掌控情报,还有与麾下将领气运相连,可见他人之所见。
有此种种,即便坐于一处,亦可纵览全局。
反观这些幕僚,多数局限眼前所知,视野天然受到限制,考虑问题的时候自有偏颇,被陈止一提醒,却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试图将里面的关系整理清楚,个个冥思苦想。
见着众人表情,陈止的目光扫过众人面庞,忽见得一人神色自若,心下一动,就问道:“高并,见你若有所思,似有所见,不如说出来,供诸君思量、参考。”
高并是随冉瞻一同过来的,作为随军的录事参军,要将今夜袭营一战的前后关系述说清楚,因此前跑后站,远没有冉瞻那般清闲,可以说冉瞻能这般潇洒、逍遥,有一大半的功劳要算在高并的头上。
不过,高并并非就吃了亏,因为所求不同。
他本就不似冉瞻那样,将安身立命的根本放在战场杀敌立功上,而是着眼于谋划,尤其是,他自知不如冉瞻那般受征北将军的青睐,那就需要靠本事抓住机会,因此时刻准备着。
这时听到陈止的问话,立刻一惊,旋即注意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想到这两日陈止时常垂问自己,马上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压下心头的兴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默念一遍、整理腹稿,等思路彻底通顺,这才开口说道:“表面看来,将军您无疑是北地最强势的,有幽州为根基,又有七品鲜卑做利剑,先退了段部和宇文部,又逼着慕容部低头,眼下拓跋部分裂内战,似乎已无可阻挡。”
陈止点点头,其他人则暗暗嘀咕,这话还用你来说?但到底是陈止在问,众人不好出声反驳。
但紧跟着却听高并继续道:“但当下咱们征北将军府的一大症结,就是兵力不足,能征善战的皆代郡根底,真要征伐,人数不够,说什么都是白搭,因此需要休养生息,这就限制住了咱们的攻势,真要横扫周边,还要等上几年……”
说话的时候,他观察着陈止表情,见对方微微点头,不由一喜,就说道:“除了咱们之外,各方势力也有各自情况,南边冀州的局面复杂,先不多言,就说这北边的草原。慕容与拓跋各据一方,其实是相互牵制、势均力敌的局面,不过他们各有麻烦,慕容氏要迅速崛起,收拢各部,便要建立一套新体系,需要时间,经过将军一番威逼,名望受损,各部离心在所难免,这时间还要拉长;”
“再看拓跋部,在中原纷争之时,此部都是旁观不言,只有匈奴一家是其威胁,其实没有多少凶险,反而以此为借口,向朝廷讨了不少好处,因此壮大速度惊人,若是那拓跋部不顾一起的征发兵卒,甚至能一口气召集近四十万人作战!这样一个势力,如今要陷入内斗,等于是一分为二,原本的战力为之减半,并非坏事!”
他看了一眼其他人,颇为自信的道:“即便拓跋六修与代郡有仇,可现在却不是报仇的时候,一旦出兵,是帮助拓跋部维持稳定,如果让拓跋六修败亡,与他敌对的一方得利,很快就会恢复成一个完整的拓跋部,实力不损,反而因为没了拓跋六修,咱们没理由去找他们的麻烦了,倒不如维持两边均势,既能削弱拓跋部,让他们相互消耗,无法扩张,还能牵制并州匈奴,等将军整顿了幽州,积蓄好力量,则打着复仇旗号出兵以讨不义,一举多得,岂不美哉?”
这番话说下来,立刻让不少人对高并刮目相看,但也有人忍不住在心中嘀咕,说此人还真是心有毒计,这分明是要把拓跋部算计到死啊!
只是再怎么想,注意到了陈止的表情,都不好说出来。
“你说的不错,”陈止站起身来,“我暂时不会动拓跋六修,但也不会让他好过,这次传话给他,让卫氏归来,不单纯只为了这一个世家,诸位可还记得拓跋郁律与我的约定?”
人群中立刻就有几个人表示记得,随后又恨恨的唾骂拓跋氏背信弃义,这些往往是最早就投奔的,知道当初有拓跋部与代郡有三万人的约定,却只送了一半不到。
“约好的中原人口,却没有送来,正好讨要,”陈止环视一圈,视线落到高并身上,“卫氏北上之后,卫操叔侄得了拓跋猗卢的信任,便几次进言,广纳汉家之人,于是塞外百姓、工匠多有投奔者,收拢了民心与工匠技艺,又有寒门学问不低的子弟过去,也成了助力。”
陈止轻轻摇头,心有叹息。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在中原失势的世家、世家子弟,在走投无路之下,也过去投奔,这就是贤才基础,拓跋氏和慕容氏能够发展壮大,与这些投奔草原的汉家人密不可分,这次讨要卫氏,自然不独一家,即便拓跋部不肯,也是打出旗号,让人知道幽州亦是归途,同时离间拓跋与汉,让其上下猜忌,彼此相疑,以乱其势力,为将来平北奠定一个基础。”
这话,就是在告知手下幕僚,为何要替卫雄出头,却让不少人听着背脊发凉,觉得此计甚毒,所虑犹有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