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子远刚刚开完一个项目会议。他在会上严厉地训斥了开发组的负责人,进度太慢,太多,占用了大量的资源,却没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
最叫他无法容忍的是,那个项目主管居然以梅氏实验室的老人自居,仗着早年和梅教授的交情,在会议上公开顶撞他,说他“年轻、冒进,缺少对科学的敬畏”。
早已今非昔比的边子远当场拍了桌子。说到对科学的敬畏,他自认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超过他,毕竟谁会冒着失去生命和精神失控的风险,往自己的脖子上装芯片呢!
当然,他不会把自己为科学作出的牺牲像长舌妇一般地去宣传。这有什么可说的呢?天才从不卖弄自己的天才,伟人也从不炫耀自己的伟大。
如今的他,是的确可以用伟大来形容“自己”的,尽管他的脑子已经变成了包租婆的屋子,快要住不下了。但只要一想起自己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以及将给世界带来的变化,他就飘飘然了。而最飘飘然的时候,无疑就是梅子青靠在他怀里的时候。
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就像那些被外星生物寄生成功的家伙一样。这时候,他就会感到恐惧和孤独。
恐惧和孤独的时候,他就会去喝酒。唯一能陪他喝酒的,只有传达室的老于。
老于大概是梅氏实验室剩下的唯一一个与科研无关的人了。
从边子远进入实验室工作开始,这几年实验室已经经历过几次无人化改造,人工智能代替了大部分技术含量低的劳力,包括安保和清洁。
原本老于也在裁员的人员名单里,上一次无人化改造时,他就应该被清退。但梅以求主张留下他,理由是“保留一个时代的印记,让实验室留下一点人味儿”。
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对,人工智能们也没有提出“意见”,反正老于也抢不走它们的饭碗。
边子远是乐意老于留下来的,至少,他喝酒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孤独。
他愤怒地从会议室出来,把重重的摔门声留在身后。
他决定去喝酒,在离开实验室大门的时候,他想起了老于。
他朝老于所在的那间特殊的传达室看了一眼。之所以特殊,是因为那间屋子是整栋大楼唯一没有经过人工智能改造的屋子。屋子里用的还是几年前的电路,电脑也没有换过,甚至还有一台老式电视。现在,已经没有人看电视了。
老于没在屋子里。边子远有点失望,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他现在毕竟是实验室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梅以求病重住院之后,梅子青成了实验室的实际掌控人,而他无疑是二号人物。他不能让人发现他内心的脆弱,不能让人看见他总是去找传达室的老头一起喝酒。
老于正在大门外的院墙角扫地,地上并不脏,有几片零星的落叶,大冬天的,树都已经光秃秃的了。
边子远经过老于身边的时候看了眼无处不在的监控,站直了身子,扯了扯笔挺的西服,轻轻咳了一声,像个领导那样说“扫地这种事,让自动清洁机器人干就行了。”
老于抬起头,却抬不起佝偻的背。他扶着扫把站在那里,比边子远矮了一个头。
他说“没事,我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一闲着,就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
边子远说“唔,说得好啊,公司里做项目的人要是都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一个个做事拖拉,不求上进。老于啊,我看要不明天组织个全员大会,你去给大家讲讲。”
老于连忙摆手“哎哟,我可不成。我能讲什么?我啥都不懂。”
边子远说“就讲讲你这种闲不住的心态,现在这个时代啊,缺的就是你们老一辈人的干劲和精神。”
老于说“边总,您可别开玩笑了。这年头,我连扫个地都显得多余,哪能给你们这些大科学家去讲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