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营巷的老柳树被缠上了一圈一圈的霓虹,晚上的时候亮起来,像缀满了星星,叫人以为是天上的仙树。
毕生花每次看见,都会想起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那片璀璨的星云。星云里是否也有这样一颗树,根扎在黑洞里,枝漫在银河里,一年又一年地站在夜空中挥洒点点星光?
过年的气氛一年不如一年,街上除了霓虹、灯笼和不准放爆竹的安全标语外,一点儿也看不出要过年的样子。大街上人少车少,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毕生花从后门出来,习惯性地把搬出一盆吉娃莲,把钥匙放到花盆底下。一年多了,她每次出门都会这么做,万一回来了呢?
她来到前街,在酒吧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街面慢慢往前走。
老李家的小超市还开着,老旧的空调外机在侧面墙上嗡嗡地响。这是柳营巷开出来的第一家超市,毕生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了。听人说那时候可风光了,生意好得不得了。后来超市越来越多,附近又有了大卖场,小超市就不怎么红火了。老李也老了,就守着不温不火的小超市颐养天年。
柳营巷的人大多都盼着拆迁,坚决反对如毕生花者只她一个,但不想拆迁的人也还是有的,老李就是其中一个。
毕生花撩起超市的塑料门帘,门口的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不知是没电了,还是太旧了,声音沙哑得仿佛老人一般。
老李正在整理货架,看见毕生花进来,笑道:“哟,花花呀,要买什么东西?”
“不买什么,就进来看看。”毕生花说。
老李很高兴:“快坐快坐,这年头不买东西还知道来看看老街坊的年轻人,也就你了!”
毕生花也不坐,只随意地靠在前台柜上,问:“正阳哥和嫂子还没回来吗?明天就过年啦!”
老李叹口气:“唉,娶了媳妇忘了爹,说是娃娃要上学,今年就在澳洲过年,不回来了。”
“澳洲现在不正放暑假吗?”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要补课吧。不过正阳说了,等我这儿拆迁了,让我也去澳洲享受享受去。”老李脸上皱巴巴的褶子里荡漾出一丝幸福的向往。
“您不反对拆迁啦?”毕生花有点奇怪。
老李说:“早晚要拆,反对也没用。我说花儿呀,你也看开点,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过,时代不同了,老辈儿欠下的债,不用你们小辈儿来还。”
“我晓得的。”毕生花笑笑,又和老李闲聊了几句,就出去了。
再往前是武老板的武生面馆,不过已经关门了。这也是家老店了,武老板是外地人,早年间就来吴中做小买卖,从馄饨挑子做起,后来开起了这家店。毕生花小时候就爱来这儿吃面,他家的奥灶面做得好,爆鱼、卤鸭、焖肉、虾仁,料足味美,一点儿也不比昆县的百年老店里做出来的差。
青木和乌鸦来了以后也很喜欢来这儿吃面,乌鸦常念叨,除了如花的酱肘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的面浇头了。
武老板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一回就是半个多月,要开年过了元宵才回来。
武生面馆的隔壁是六婶儿的成衣铺子。六婶儿是上世纪老国营服装厂的裁缝,服装厂倒闭后,她就在柳营巷开了这间成衣铺。
那年头很多人过年还习惯裁几尺新布,来做身新衣裳,后来大家习惯了去商店买衣服,还要讲牌子,成衣铺就成了补衣铺。几年前,六婶儿还戴着老花镜在铺子里踩缝纫机,给街坊修个拉链,敲个裤边什么的。后来六婶儿的女儿生了二胎,就让六婶儿帮忙带孩子去了,铺子租给了一对做煎饼的山东夫妻,不过门头上还有“囡囡成衣铺”的字样。囡囡是六婶儿的乳名,到老了还有人这么叫她。
前面是钱大爷的家。钱大爷阔气,有店铺也不开店,装修成个老式小酒馆的样子,却只招待自己的老酒友喝酒,门口竖块牌子:私人场所,闲人免进。有人说他大材小用,完全可以家里招待朋友,铺子租出去赚钱。他说就想给自己留个舒坦的门脸,让朋友进出门走得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