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生花站在老柳树下。
树上的柳条似乎比往年又多了些生命力,长长的,几乎要垂到地上,在她面前垂成一帘绿色的帘子。
隔着帘子,柳营巷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像一幅朦胧而古旧的画。
她伸出手,在柳帘上一根根拨过,像拨弄琵琶的弦。弦却无声,只有上面刚发的嫩芽,被撩拨得生动起来,啵啵地吐着新鲜的绿。
她的手骤然停住,抓住其中一枝。这一枝和别的枝条一样长,然而将它提起来看,就能看到枝梢粗粝的断口。
那是她曾经折断过的,断枝不知去了天涯何处。
受过伤的树枝更加努力地生长,终于弥补了短小的一截,和别的枝一样垂到地上。然而,无论它怎样掩盖,伤口宛在,总难痊愈。
她轻轻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出了绿色的树帘。
没有帘子的遮挡,柳营巷变得清晰起来。灰白的墙上布满了雨后的黑色霉斑,飞起的檐头缺了几角,街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店铺的门都关着,门上和墙上都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柳营巷的改造方案几个月前就获得了通过,拆迁动员工作也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这一方面是胡杏的功劳,她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足够的财力和精力;另一方面,柳营巷改造的事拖了那么多年,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大家都怕这事儿拖一阵又黄了,巴不得快点儿签字。
当然,钉子户也不是没有,但在胡杏的钱和街道刘主任的婆婆嘴下,防守的阵线很快瓦解,有那么一两个实在顽固的,最后就让黄子强出面解决了。
改造方案是胡杏请来的专家商量出来的,然而把关的却是毕生花。
为了这个项目,胡杏扯虎皮拉大旗,把夏家的好几个公司都搬出来,又合资成立了一个新公司,让毕生花也入了股,成为项目的实际参与者和控制者。
在这一点上,毕生花很感谢胡杏。因为如果不这么操作,就算桑园项目通过了,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也是个未知数。
除了胡杏,她还要感谢一个人——美美的妈妈夏筱筱,也就是司徒郁离。那天司徒郁离突然找到她,给了她一笔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财产。她说美美的父亲给美美留了很多财富,其中一部分财产已经转移到了国内,国外的财产他委托了律师处理,国内部分则因为体制问题,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为保管和经营。她考虑再三,找到了毕生花。
毕生花问她,为什么不找夏家的人,夏家在产业经营和管理上显然更合适,而且夏文远是美美的外公,理论上夏家的人更值得她信赖才对。
夏筱筱说这是司徒的钱,她不能把她丈夫留给女儿的钱都交给娘家人。毕生花是美美的干妈,加上司徒对青木的信任,她觉得再合适不过了。另外她也了解到了柳营巷改造的事情,毕生花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毕生花笑着说你不怕我把钱的亏完了吗,这可是个亏钱的项目。夏筱筱说有胡杏一起参与,这个项目亏不了多少钱,胡杏第一次真正搞商业,她妈妈和夏家的人都会想办法帮她的。
毕生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夏筱筱笑笑说这个其实很早就决定了,本来是想交给青木的,但她一忙就忘了,后来青木走了,就一直拖到现在。她又说她要出趟远门,请毕生花以后多去看看美美,就像看自己的女儿一样。
毕生花感觉夏筱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又不好多问,只把事情应下来。后来胡杏就来找她,帮她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产,然后商量了合资的方案。
于是,毕生花从酒吧老板娘一跃而成为了一家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除了胡杏,谁也不知道她这个蜕变是怎么完成的。比如黄子强,他也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自然要接触项目的大股东。胡杏这一方他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依托的是夏家的背景,然而另一家投资公司的出现却让他大跌眼镜。
他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名字,知道是钱塘和暖州一带很有实力的公司,但夏家在三吴地区的项目向来是水泼不进的。当他知道这家公司的老板居然是毕生花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
他再次为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而庆幸。毕生花的背后如果有人的话,就只有青木了。青木究竟是什么人,他到现在也摸不清楚。三吴夏家、北美洪家,都对这个人另眼相看,甚至黄子强也因为认识青木而在生意上得到了莫大的好处。青木已经失踪两年多了,然而黄子强依然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影响还在,并不因时间而消亡。
当然,大部分人是看不出毕生花的变化的,因为她还是穿得像个男人婆一样,住在已经破败的柳营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