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雪琪奇道:“桂怀泰的奏疏上要求的这三件事,都是司库府范围之内能做的。就他那种人,这份折子给他退回去,他一个字不改,又要重上一遍,有何区别?”
林月道:“区别大了。上奏给大司库的奏折,司库府需转交布政使司代为上奏。而布政使司必须写节略给巡抚。巡抚会定期将各府奏折节略通报给各府。但如果是给三河司的公文,则不仅不需要交布政使司代呈,也不需要给巡抚提交节略。桂怀泰已经当了好几年的布政使,能不明白他这封奏折应该提交给大司库?那他为何还是要河西司库府递交三河司?说白了,就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河西增税是他的主意,他是要把这个锅甩给你这个刚上任的主事。”
孙雪琪一听怒了:“好狠的心!他知道我刚上任,没什么经验,想在我这打个马虎眼。只要我写了节略给师父,那增税的骂名可就落到了我的头上了。到时候他只需轻飘飘一句‘上折子不过是孙雪琪授意’,我可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想到本就因为是大司徒之女而受到文官歧视,如果增税的名声加在自己头上,那更是要被铺天盖地的涂抹淹没,心中更怒。
林月点了点头,道:“我说他心黑,也正是因为此。他认定你是没有政务经验的公主,认准你心高气傲,以为不会将这种公文与别人相商。再加上,认准了你想要的尽快做出政绩,因此想要借你的手,达成他自己的目的。”
孙雪琪更生气了,杏目圆睁,双眼喷火,怒道:“我饶不了他!”
林月摇摇头,道:“生气归生气,但你奈何不了他。这封奏疏虽然咱们都知道出自桂怀泰之手,但毕竟是河西司库府上奏给三河司,虽然流程有误,但并不违反法度。你要是以此为由告他,他有一千种理由为自己开脱。不仅如此,还能上奏天王府,状告咱们大司库府太过官僚,死板而不知变通。甚至说得严重些,还能说你故意刁难他。”
孙雪琪哪受过这种气,怒道:“那我只能忍着?”
林月点了点头:“你只能忍着。就此折子给他飞鹰传书,也要注意。只提出修改流程,绝不能提修改奏章,更不能提任何建议。你这个主事,说到底只是个七品小官,而他呢,即将是从三品的封疆大吏。就算是师父这个大司库,他桂怀泰不犯下大错,也奈何不了他。”
孙雪琪有些不忿:“这帮文官最近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林月叹道:“他们占了理,谁也奈何不了!”
孙雪琪暗自庆幸未将节略上交大司库书房,不然一旦记档,仕途必将大受影响。三两下将写好的节略撕得粉碎,长舒一口气。躲过一劫,心情不错,又问道:“刚才见田师兄满脸忧愁,我跟他打招呼,他也很敷衍,显得忧心忡忡,是因为你去不了江左吗?”
林月心中也是有些难过,轻叹一声,将昨晚听到事简单复述一遍,叹道:“他来自东州世族,又是田家嫡子,家族对他期望很高,并不希望他一直栖身官场。昨晚我虽然没有当面与他大哥交谈,但远远望去,看得出他已是疾病缠身,身体算是废了。田明润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我想,他心事重,既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大哥。”
我不过是说了事实罢了,为什么有些失落?
林月有些奇怪,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孙雪琪并未看出她的不对劲,点了点头,又道:“你觉得田师兄会辞官回东州继承家业吗?”
林月愈发失落:“恐怕很多事情由不得他了。如果他大哥不能有男丁,那么他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放弃家族,要么放弃官职。”
孙雪琪这时也发觉了林月的失落,笑着安慰道:“你刚才也说了,他大哥虽然身体不好,但也并未性命之忧。他有那么多侍寝,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儿子呢?”
林月摇了摇头,道:“看他大哥模样,想要活的久些,就必须要远离女色。他要是一直执著想要为家族添个男丁,那他活不了多久。”
孙雪琪突然一笑,道:“如果他要是活不了多久,而田师兄不得不回东州继承家族权力,那我劝师姐你还是要远离他的好。”
林月微微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孙雪琪笑道:“咱们这些自小修行的女人,能生下一男半女,就算是幸运了。就拿咱们大司库府弟子来说吧,三成女弟子没能生下孩子。就拿祁荣来说吧,四十好几的人了,一直还在想着生个孩子,一直也没能如愿。听说啊,她夫君已经放弃了,听说已经过继了一个远房侄子继承香火了。而能生下两个或者更多的,就更是凤毛麟角了。你想,你要是嫁给了田师兄。先不说能不能生个孩子,你能保证生下的就是个儿子?如果不是,那岂不就是惨了。田家大宗总不能在田师兄手上绝嗣吧?到时候他以此为由,提出要找侍寝,或者是纳几房小妾,你说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说完,自己忍不住脸上一红,嘻嘻笑了起来。
林月有些茫然。眉头微皱,没说什么。
孙雪琪见她模样,心知不该这时候开这种玩笑,急忙笑道:“师姐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我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田师兄虽然来自东州,但并未沾染上东州男人的那些恶习,是个正人君子。再说了,东州世家大族家主终其一生只有一个女人也并不少见,你应该要对田师兄有信心。”见她依然愁眉不展,笑道:“师姐,你心中要是对田师兄如何抉择有疑惑,为何不直接找田师兄聊聊呢?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会跟你说他的心里话的。我想,只要你提出让他留下来,他一定会听的。”
林月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殊为不易。付出的努力,绝非你我所能理解。因此,放弃官职,绝非那么轻易的抉择。但我又怎么能劝他留下呢?他毕竟姓田,有做为田家人的责任。如果他真的为了我,而放弃了家族的责任。缺乏责任感,这样的男人,那么你觉得还值得吗?再说了,如果他是那样的人,那么等到我老珠黄的那一天,他会不会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