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柳沧雪当初想要当大侠的梦正在实现中,那么杨书离的大侠梦还未完全开始。杨钰成为朝中大臣的幕僚,杨书离作为她的徒弟自然日日不离其身。偶尔青阶石台上会出现杨书离的身影,他安静地坐一边抚琴。如果了解他的人会知道他其实在发呆,因为他的琴音空洞泛泛。
当初他还在长歌门时,柳沧雪还会时不时来看他,与他玩闹几天后离去,但现在去了长安城中,被困在一隅之地,柳沧雪难以闯过守卫阻碍见到他了。只有在半年前,柳沧雪因为委托去过长安城外,他碰巧从城外归来,却不到几个时辰,两个人再次分离。
杨书离看着高飞的鸟雀和人声鼎沸的长安城,他忽然发现他自己与当初的梦想背道而驰了。
杨书离说他想去外面闯闯,杨钰反应很大,她高声喝骂,发了很大的火。
一身武艺得不到施展,被困在书房整理典籍。高大的书架之上全是望不到尽头的书籍,杨书离坐于高架上取书之时往下看,只觉得心慌坠坠,不再去看下面。
杨书离十六,柳沧雪十八。这年在长安城中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盗宝之事,朝中重臣的传家字画被偷了,悬赏黄金百两,无数江湖中人前来捉拿这位轻功通天的盗宝贼。这个大侠说抓住了盗宝贼,结果抓住的是鬼鬼祟祟去树林小解的包子铺老板,那个大侠说找到了盗宝贼的踪迹,结果找到的是妓院头牌欢喜姑娘遗失的手帕,又有大侠说找到了大臣遗失的字画,结果是不知哪家毛头孩子涂抹的儿童画。这一来大家都明白了是盗宝贼在耍这群自诩功夫高的大侠,是在挑衅这些人呢。无数人闻风而来,想要擒住盗宝贼一见真容。
柳沧雪得知杨书离在徐大人家跑腿的时候,他从茶馆中走出,隐入黑夜,带走了照耀在他身上的月光。
从屋顶上越下,趁着夜深人静,院子里连蛐蛐的叫声都压抑着的时候,柳沧雪敲响了杨书离的窗户。
我自那一别后又见柳沧雪,他推开了窗户,露出了天空中的圆月和院子里阵阵花香。我没睡,还在背诵师父布置下的书,却也跟睡着差不多了,脑袋一阵一阵地垂下,不甚清醒。
柳沧雪隔着窗户,将一颗石子扔在我的书桌上,我以为是师父来查功课了,吓得我马上清醒求饶:“弟子错了……再也不会……”我抬头,看见了柳沧雪。
他一身玄色劲装,扎着高马尾,额上一根坠着红玛瑙的额带,笑眼弯弯,对我招手。我已经快认不出来他了,他又比我上一次见他时高大许多。从前我还能勉强平视他,现在我却需要仰视他了。
夜风起了,他的额发微动,轻扫脸颊。他的手肘支撑在窗台上,手上拿着带着夜露的桃花枝,笑着对我说:“认不出来师兄了?”
我说:“没有,我认出来了。”
柳沧雪又笑,他说:“认得出来就好,我怕你哪天认不出来我了。”
他的笑容比以前张扬,也比以前含蓄。若说张扬,那应该是他一身武艺给了他底气,若说含蓄,那应该是他已经懂了人情世故,就像是眼中不再只有对江湖的憧憬无畏,更有了潇洒肆意,却不冲动妄为。
修长的手把玩着桃花枝,他问我:“我这么久没来看你,你会不会怨我?”
我跟他隔着半堵墙,他站在屋外,我站在屋内,大开的窗户吱呀地晃动着。我摇头,说:“我不会怨你,我没能与你共行江湖,是我的错。”
柳沧雪低下头,他说:“我知道你的长歌师父不愿让你出去闯闯。”
在一晚,我与他说了许多话,像是把我们剩余的空白都填上。我其实还有更多的话想要给他讲,但他口中的江湖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给我讲了浩气盟和恶人谷的事情,什么十大恶人……浩气七星……我之前是略知一二,自今晚后,他们似乎成了我的朋友那般熟悉。在我提及到“盗宝贼”后,他说他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鸡鸣声响起时,外面打更的声音也响起了。我知道他要离开了。我问他:“你还会来吗?”
柳沧雪把桃花枝递给我,他说他还会来,只要他在长安城中一天,就会来见我。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住在哪个客栈,我又要到哪里去寻他时,他已经失去踪影。我手上的桃花枝散发的幽香还能勉强证明柳沧雪来过。书桌上的白瓷瓶空了,我把桃花枝插到白瓷瓶中去,跟内室严肃古板装潢格格不入。
还好明日——不,应该说是今日,没有早课,这是我每旬都能有的一天假期。因为几乎一晚上没睡,我睡到了接近晌午。
待我醒来洗漱收拾好后,师父似乎是想来问我,为何如此晚才醒来。
师父抱着几本书,她看见了我书桌上的桃花枝后,竟然一句话没说就走了。